林致文仗着自己的司机多年在公路行业的经验,似乎在回程货源的组织上更有实力。在成功组织了兰州和陕西回程货源之前,他对先期到达石家庄、之前约定好由张大磊联系的回程货源也是积极介入,并最终因为我们和他之间分别组织的回程货源的最终选择问题而向我们发难。
在到达石家庄的货物被允许卸货后,我给张大磊打了电话,询问具体的情况。他的语气疲惫,嗓音沙哑,显然缺乏休息。
在经过了客户的刁难、扣押并最终松口允许卸货后,操作仍然并不顺利。由于客户租用的是社会上的公共冷库而非自主拥有的冷库,现场的管理十分混乱。在我们的车辆到达冷库后,立即便和其他别的车辆在冷库外排起了长队。好不容易挨到了卸货口,又面临着冷库人员休息不工作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找那个经销商也没用,因为他只是冷库的租用者,并没有权利指挥冷库的实际操作。
我冷静地听完情况后,向张大磊要了冷库作业的时间表,准备按照这个时间减掉运输的时间,倒排出最佳的装发货时间,避免下次到达时间再与冷库的非作业时间重合。
在卸货完毕、组织回程货源方面,我们和林致文同样产生了分歧。张大磊的圈内朋友介绍了一车冻货货源,可以马上装车,不过,开出的运输价格不算太高。而林致文的司机也在石家庄当地的公路配货站找到了货源,对方开出的价格不低,只是需要分两天装货。这样核算下来,我们要多支出给林致文车队一天的固定包车成本,综合收益并不比张大磊的那车货高,对我们而言不合算。
两相权衡,我们决定立即装货,一是避免长期滞留石家庄增加包车成本,二是需要尽快返回,以保证吉生在鱼城当地随时增加的发货需求。
林致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坚持要求组织装运价值高的货物。归根结底,是由于两方的目标不一样。我们是在保障吉生装货效率的基础上,尽量争取回程货源,在综合扣减掉给林致文的包车成本后,争取成本最低。
林致文的目标则是在我们给了他每天保底的包车费用、且吉生的项目明显价格偏低而无法盈利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在回程货源上争取赚钱,且越多越好。
为此,我们双方进行了激烈的争论。瘸拐李在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我们在想着尽量少赔钱,而林致文是在尽量多挣钱。言下之意,林致文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损害我们公司的利益。
这显然让林致文方面的人颇为不满。弟弟林致武大声地抗议道:“前期如果我们不彻底把当地的货源了解清楚并建立好联系,以后只能越做越窄。”
双方争执不下,现场的张大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命令司机到其朋友联系的工厂装货,并迅速地返回。林致武气得在电话里将司机狠狠地骂了一顿,却也只好作罢。
经过激烈的讨论,我们和林致文双方约定,以后都可以在卸货目的地寻找回程货源,如果恰巧都有货源,则以保证我们公司单天的收益最大为原则。这也算是林致文方面做了妥协,毕竟我们占主导,一旦赔得厉害做不下去了,他们也只能退出这个项目。
这天,古大姐和我约了林致文谈包车费用降价的事情。她已经是继我和裴福来以后,公司派来第三个和林致文谈价格的人。
林致文依然带了那个女会计前来。他显然已经对我们公司的车轮战法习以为常,颇有些吕布战群英、一人单挑我们公司所有高手的意思。当然,这个“吕布”有红颜知己作伴,倒也不那么寂寞和孤单。
古大姐将这几天发运的数据给了林致文,道:“林总,这是我们这几天发货的信息,项目的盈利情况不容乐观。吉生集团的价格低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可现在回程货源的价格比在鱼城发运的价格还要低。仅仅一周的时间,我们公司就赔掉了十万多块钱的毛利。之前,小李和您研究项目的整体收益,由于回程价格未知而一直没有确定。现在运作起来后,回程的价格信息也基本明了,我想是时候讨论一下如何增收节支了。”
林致文淡淡地说:“古总,这个项目我早就说过,不可能挣钱。我们以吉生从鱼城发出的方向为主要线路,以回程为辅助线路。主要线路不挣钱,却指望用辅助线路来弥补损失,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古大姐无奈地笑道:“林总,那天决定投标的电话会议您也参加了,秦总拍板定的事情您也同意了。既然现在大家已经同在一起合作,就要劲往一处使,力争做好这个项目,尽快扭亏为盈。”
那女会计忽然插嘴道:“古总,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尽管我们大同车队的所有股东和中层领导一致反对参与这个项目,尤其是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投巨资买车,但老林还是遵照和你们秦总的口头约定,准时买车投入运营。我们山西人重承诺,讲义气,就算是自己再为难,答应别人的事情也要做到。”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有板有眼,显然是在暗指我们迟迟不与其签订合作协议有违诚信,将古大姐呛得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向我这边微微地使了个眼色。
我有心不搭理古大姐这茬儿,让她自己按照之前一直反复敲打我的座右铭“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去尽情地折腾,但一想到亏损毕竟是公司的大事,自己又在这个项目上寄托了巨大的心血和希望,于公于私都无法坐视不理,只能开口道:“林总的辛苦我最能理解,对我们前期工作的支持实在是太大了。没有您,我们这个项目根本启动不了。”
林致文虽然面带微笑,但语气却毫不客气地打断我,说:“小李,你不理解。你是给公家干活,公家赔了钱,你个人顶多挨批,没有经济损失。可我这是私人买卖,投的都是自己的血汗钱,万一有个闪失,我血本无归了,这种心情你不可能了解。”
我被他呛得也有点尴尬,只得就势说道:“您说的很对,我们只能部分地理解您的心情,但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您的焦急和煎熬。但是正如古总所说的,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如今找您来,也是为了大家能集思广益,共同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尽快止损。”
林致文保持了一贯的风度,淡淡地说:“办法也有,就是和吉生的袁总把情况说清楚,尽快提高运输价格。最坏的情况是,我们只选择相对优势的线路做,把兰州这种地处偏远、利润又低的线路舍弃。”
古大姐无奈地苦笑道:“林总,这恐怕不行。当时,我们和对方中标的条件就是要全部承包人家所有的线路。如今,我们虽然亏损了,可毕竟运作的尚算平稳。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以后只会越做越熟,越做越好。至于价格嘛,这才一周的时间就提涨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林致文说话依然轻柔,带着惯有的居家老猫般的慵懒和随意,友好又亲切地笑道:“你们是大公司,赔点钱不在乎。我们是小本买卖,拖不起啊。古总,我老林敬重秦总的为人,和你们公司合作这么久以来,也一直承蒙你们的照顾。不过,”他的面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加重道:“你们秦总早就答应和我签署包车的协议。按照早前双方的口头约定,只有签了协议我才会花钱买车。后来,你们迟迟不签协议,小李经理又怕影响进场时间,天天催我买车。我为了顾全大局,又信任秦总的为人,这才在没有任何保证、只有秦总口头承诺的情况下毅然投钱提车。可买了车以后,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你们至今还是不签协议,你让我心里怎么想?”
此时,他眼中的笑意已经完全散去,脸部线条逐渐变得僵硬,连耳朵都有些向后竖起,仿佛蓄势待发的老虎,不怒自威。这与他之前慵懒而随意的居家老猫形象截然不同。
看来,这只老虎已经蛰伏了太久,让人误以为他是只家猫。
古大姐显然被林致文的变脸镇住了,缓了半天才道:“林总,之说以没签协议,是因为我们对您的价格反复研究,认为有必要再和您重新商量一下。目前,我们公司的亏损情况您也看到了,增收和节支必须双管齐下。所以,您看目前的包车价格是不是可以适当降低一点,保证我们起码不亏钱?”
林致文皱眉沉默不语,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生闷气。
我心说,老子再试试你林致文的底细,刚想接话,那个女会计的哭闹声再次响起,就像防空警报一样准时地出现在房间的上空:“古总,你们这么大的单位,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哦,你们不挣钱,不想着从吉生集团那里通过涨价增加收入,反而要剥夺我们车队的合理收益?这还有没有道理了?我们当初不想来啊,在大同的项目挣得比这边多啊,是你们硬逼着我们来这里的。我们天天在这里抛家舍业,吃不好、住不好,你们怎么能还想着从我们身上扣钱呢?”
林致文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大声说道:“古总,现在不仅仅是投车所花的钱了。我们到达卸货目的地后进行回程配货,都是我私人垫的现金啊。你们志化作为国有企业,没有发票是万万不能给钱的。可现在全国的公路配货站往往都开不出正规的发票。这些天来,我每发一车货,就要给随行的司机揣一万块钱现金,用来支付给人家配货站的定金、中途的加油钱、司机的吃饭钱,还有给配货站的好处费。”
古大姐问道:“什么好处费?为什么给配货站定金?我们给他们做运输服务,应该收钱啊!”
林致文苦笑道:“公路配货站只负责介绍业务,收取中介费,具体的运费要在货物交付后,与收货的货主清算。现在,那么多社会的车辆等在公路配货站附近,不给人家配货站塞钱,凭什么在那么多车里就单单把货给咱们?”
古大姐目瞪口呆,随即道:“林总,我们公司的财务制度确实比较严,只借款没有票据的业务肯定在财务上行不通。不过,我们月底和您结算后,一定会尽快打款的。”
林致文微微冷笑道:“古总,我这一天一万块钱的往外掏,光利息就不知要损失多少啊!”
古大姐和我组队谈判,最终再次输给了老林和女会计的组合。从目前的情形看,林致文希望尽快地收回自己的投车成本,在这个思路下,想要让他降价的空间非常有限,除非秦总亲自和林致文谈才可能会有松动。
但秦总显然希望能够躲在后面,给自己留出更多谈判的空间,否则,他一旦出马,便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