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冷库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溜达着回来,却依旧懒洋洋地迟迟不进入工作状态。我找到冷库当天的值班班长,亮明了志化集团项目组人员的身份,简单地将上午遇到的问题说了,请他协调尽快装货。
志化和吉生两大集团合作的事情不仅仅是在吉生集团内部,甚至在鱼城当地也是一个大新闻。当然,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来源于袁总的长袖善舞,利用新闻媒体的广泛传播。
冷库的值班班长看到了我胸前挂着的志化标志,也不敢怠慢,他一方面给生产科打电话,要求尽快将剩余已生产完毕的产品出库,同时,又命令下面吃完饭的装卸工人马上装货。
等到装完这一车货,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按照厂里的规矩,司机需要去库管室验证单据,然后去开票室完成销售出库单的填写。
由于是第一次装货,我尽量全程跟踪,带着司机办理相关的出库手续。
开票室有点像个营业厅,透明玻璃将吉生人员和司机隔开,里面是吉生办理单据的办公人员,大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外面则有个长凳供司机坐着等候。
由于此次出货的品类不同,规格不一,吉生的办公人员将出货的单据一张张地核实,颇费功夫。
那司机眼看装货已经耗了大半天,等待开票又需要许久,态度难免急躁无理。幸好我在旁边陪他聊天,极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才避免再起口角。
一个小时后,单据审核完毕,司机签字出门。如果当天有其他车的司机排在前面,他等待的时间将会更久。
如此一来,第一箱货从早上九点多开始装车,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算完毕,全程耗时六个多小时,远远超出了袁总之前信誓旦旦承诺的五十分钟以内。
我跑到杜国华的办公室,开门见山道:“杜经理,兄弟有点难处,要请你帮忙。”
他颇为客气地将我让到了沙发上落座,又娴熟地倒了杯茶水。
我这一天在外面耗着,滴水未沾,也确实渴了,便不客气地一顿牛饮。缓了口气,我实话实说道:“今天是第一次装货,有几个问题要请杜经理帮忙解决。这一车货断断续续地装了接近一个白天,中间没货了要等着厂里现生产货,中午要等着工人长时间的休息。由于整个冷库仅有两台叉车,库内的倒装作业能力有限,这两台叉车在中间还被调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再算上等待开票出库的时间,杜经理,这装一车货用了六个多小时,效率太低了啊。”
杜国华认真地听了我的“倾诉”,稳重地说:“我们厂里的生产组织工作多年来都是按销售定产量,而且必须是见到下游要货的经销商打款后才会组织生产。但是,经销商要货往往很急,又没有计划性,我们也感到无可奈何。不过,如果真的像袁总和秦总规划的那样,未来在终端建立了中转的仓库,那我们就没必要非等到分销商提出要货的需求,可以先把货物生产出来后,送到中转的仓库暂时存放。分销商随时有需要,随时直接从中转的仓库提货。”
我丝毫不为所动地说:“这自然是好事,但毕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实现。眼下我们的车辆每天停在这里都会有固定的成本,周转效率越低,成本压力就越大。我希望杜经理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将各个分段耗时的时间压缩,提高我们厂的装货效率。”
他仔细地想了想,说:“我们两家既然是合作关系,吉生一定会考虑到志化的难处。这样吧,我向您做出三个保证:一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冷库的装货组织人员必须在厂内完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货物生产后,再通知你们装货,以减少车辆等待生产的时间;二是我会尽快向集团打报告,要求尽快增加叉车的数量;三是在叉车作业紧张的情况下,优先满足你们志化装货的时效性要求。说实话,这座冷库虽然设备完善,但投入的时间不长,难免有些配套设施还没有完全到位。”
我点头道:“杜经理爽快。项目刚刚开始,双方难免有一个逐步磨合的过程,只要我们两方对每一个操作环节进行了解与分析,找出关键的管控点,同时,处理好双方之间的工作关系,避免纠纷,我相信就不会出大问题。”
从杜国华的办公室出来,我迎面遇到了张大磊。
他一丝不苟地说:“哥们,今天装货的车辆一发出去,就要考虑在目的地石家庄卸完货后,组织返回鱼城货源的事情了。我在河北有这个行业的朋友,跟着去看看。准备完毕回鱼城的货源,我就直接从石家庄回北京了。临走前,我还是要嘱咐你,能脱身就尽快脱身,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到时候,你沾了一身的屎,谁见了都会躲着你的。”
我笑骂道:“就算真的沾了一身粑粑,我也非要抹你满脸不可。”
他习惯性地摇摇头,说:“我可没心情在这里和你开玩笑。老婆马上要生了,我也不想别的,当务之急就是守着我的老婆和未来的儿子。哎,无尽的烦恼从此就要开始了。”
当天晚上,张大磊带着司机去附近的加油站将我们的制冷设备所需要的柴油原料加满,随后就随车奔往石家庄。
临行前,我嘱咐他道:“这个客户对货物送达的时效要求比较严格,你帮我盯着点,千万别出岔子。”
他点点头,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裴福来眼见和林致文的包车费用谈判也不再会有大的突破,项目也已经正式开始,便也急着要走。
我深知他这老油条的心思——生怕多呆一天,就要在这个项目上多担一份的责任,但心里还是很舍不得他走。有这个顽劣滑头的老顽童在,再复杂的情况也能被他在谈笑风声中轻松地化解。这是年龄积累和走南闯北的阅历相结合的智慧和经验,是岁月赐给他的精华和礼物。
我半真半假地说:“爹,你在鱼城的这几天里,各项工作明显顺利多了,我要向秦总申请,让你多呆几天。”
他啐了我一口,道:“你呀,赶紧省省吧,老头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看看现场这一摊子烂事,吉生不给我们盈利的机会,装货磨磨蹭蹭地影响我们车辆的周转效率,价格给的又低;林致文心怀怨气,又眼见无法从吉生的身上尽快收回买车的成本,巴不得从我们身上立刻就把买车的本钱捞回来;你手底下这几个人没干过公路运输业务,夹在吉生和林致文中间,两面都不讨好,两面都要看人脸色。我猜这项目照这么玩下去,早晚得歇菜。再说这吉生集团的名字起的,我看是物极必反,这哪里是吉生?搞不好就是丧生。我老爷子还是赶紧闪吧,万一沾到了身上脱不开,到时候,还得陪你一起顶雷。”
我送他到火车站,老头儿说:“行了,儿子,回去吧。领导让你呆在这里,你也没得选择。遇上不懂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我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站里,心里又陷入了举目无援的孤寂和惶恐。
第二天,杜国华又下达了两车装货计划,一车到兰州,一车到陕西。瘸拐李按照之前的分工计划,填好了派车单,交给了林致文车队的调度牛小宽。
过了一会儿,牛小宽急急地跑过来,带的整个楼层都在颤动。原来,林致文拒绝自己的车队装货去兰州,让牛小宽过来传话。
瘸拐李问拒绝装货的原因,牛小宽的一双大牛眼咕噜咕噜地乱转,只含糊地说是林致文的意思,具体原因不清楚。
面对林致文这个从项目准备阶段就胡搅蛮缠的盟友,我颇有些头疼,更何况这盟友的身边如今又多了个牙尖嘴利的女会计以及那个阴险凌厉的林致武。
我硬着头皮找到林致文,问道:“林总,我们这么多车辆闲置在这里,每天都要白白地支出一大笔固定成本。如今有了发运计划,您为什么要拒绝发货呢?”
林致文理直气壮地说:“李经理,我打听过了。今天,吉生集团除了到兰州和陕西以外,还有一车到郑州方向的货。我怀疑吉生故意把别家物流商不愿意承运的、低利润的线路甩给我们,而把距离短、路况好、回程货源多、利润水平相对较高的线路分给了以前和他们合作的物流商。你可能不知道,从鱼城到兰州方向的交通不便,路况恶劣,而且兰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货源往鱼城返回,我们的成本合不上,因此,司机大都不愿意走。如今,吉生不声不响地把去往郑州方向这样优质线路的货给了别人,却把去往兰州方向的货硬塞给我们,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耐心地解释道:“林总,之前和吉生的约定是,我们全包对方的业务。一旦我们的车辆运力不够,无法满足吉生的发货需求,对方才会寻找其他的社会车源。我不相信吉生这么大的集团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就言而无信。”
弟弟林致武这时候在一边搭腔道:“李经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昨天留了个心眼,看见冷库前停了一辆别家单位的车,就找了个自家的司机去对方司机那里探听发货方向。结果,我们的司机回来告诉我,对方要到郑州。这信息千真万确。吉生显然是在利用我们,他们用低价格找我们为他们送货到别人谁都不愿意去的目的地,转过头来又利用我们来压低那些热门线路的价格,让既有的物流商有压力而不得不降价,他们实在是太黑了。”
我被这两兄弟说得心情烦躁,六神无主,只得无奈地说:“这样吧,我直接去找杜国华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情况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杜国华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致武脸色阴沉地悄声道:“李经理,吉生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们自家的司机回来说,那辆车在郑州这条线路上承运的价格比我们看到的吉生报价表上的价格一车整整高出了六百元。我们被杜国华和那个姓袁的骗了。”
我心里愈发地焦躁,挥挥手,说:“现在一切都是猜测,我亲自去问问杜国华。”
走在前往杜国华办公室的台阶上,我忽然心念一动:“以后,是不是我就要一直周旋在吉生和林致文两伙人中间,像裴福来预言的那样,两面不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