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谭晶晶分手后,我变得极其烦躁,对待任何事情都有点消极怠工的意思。同样的情绪也被我不知不觉地带到了工作中。
我每天只象征性地打几个应景的电话,其余的大部分时间看着像是在整理客户档案,其实什么都没干,只是在静静地发呆。屈指算来,我在林家雯的公司也呆了一年多了,能力不敢说有很大的提高,业绩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一搭没一搭的。凭着耍嘴皮子的小聪明和横冲直撞的碰大运,我总共只做成了五笔小业务,单笔金额都在两万元上下。
而我自己对这项工作本身也没有给予太大的奢望。因为我始终还是个学生,从自身定位就没有认真地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我自始至终是带着一种游戏的态度在玩着这项工作,除却头几个月还有些许的热情外,剩下的日子里,则基本上有点和尚撞钟混日子的感觉。
这一方面是我对金钱本身并无太大的欲~望,销售提成一事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刺激过我那麻木的神经。因此,我对每天坐在办公室打电话营销这种枯燥的生活已经彻底厌倦;另一方面深层次的原因是,我从骨子里就没有看得起这样一家小公司。每一个学习战略管理专业的学生都是耳濡目染各种企业CEO的传奇成长的,每一个激~情澎湃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朦胧的企业家梦想。而这些都不是这样一家小公司能够给我的,我最初的目的也仅仅是通过这样一个窗口,看到社会的真实面貌,为我将来正式地进入社会提前做好准备。如今毕业在即,我即将真正地踏入社会时,谭晶晶对我的现实欺骗和无情抛弃更加速了我迫切希望出人头地、证明自己能力给她看的决心。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卷铺盖卷走人的准备。
林家雯这一年多来则对我同样经历了由惊喜到平庸过渡的巨大落差。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此,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对我的工作挑三拣四,无事生非,她那脸部肥胖而柔和的线条也因而开始经常变得纵横交错,面目狰狞。
甚至有一次,她因为我开玩笑地夸赞她“您能力这么出众,姐夫可以退休待业,由您来独力养家”的言辞而大发雷霆。为此,我私下里曾经很八卦地怀疑,她一直这么拼命地工作是由于婚姻方面亮起了红灯。因为我来这里一年多,却从没有见过她老公的真容,也从不见她有丝毫家庭生活的痕迹。她只是在忙,忙着谈客户,忙着挣钱,却绝口不提家庭和孩子。
当我将这个怀疑在电话里告诉母亲时,电话那头儿的老太太大为紧张,千叮万嘱我要把持住自己,千万别被这个女老板设圈套掉进陷阱里。那时,我和谭晶晶还没有分手,我把母亲这种大惊小怪的态度当作笑话说给谭晶晶听。她也笑着来捏我的脸,起哄说我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在劳资双方的情绪都有些异常时,一场风暴不知不觉地盘旋在了办公室的上空,只待一个时机,便要倾盆而下。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只待一到五点钟下班时间,便要准时抬脚出门。林家雯叫住了我,声音不阴不阳地说:“小李啊,你每天上班怎么没精打采的?大片的市场等着你去占领,大批的客户等着你去拿下,大把赚钱的机会等着你去抓牢,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兴奋吗?”
我本就心情不佳,林家雯这种毫无遮拦的金钱观和谭晶晶伤害我的世俗观简直如出一辙,庸俗得让我怒火中烧。我始终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理念,从小到大虽然不是成长在富足家庭的公子哥儿,但和千万个80后的独生子女一样,我享受到了父母竭尽所能、关怀备至的物质和精神温暖。
尽管对林家雯这种简单而直接的金钱观激励鄙视至极,我仍不得不装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说:“当然想了。不过林姐,这市场开发的难度当真是不小。您看我每天竭尽全力地打电话,和每个潜在的客户认真沟通信息,积极落实合作意向,和认证公司的于经理也一周通一次电话,看看他那边有什么最新消息可以利用。可市场就这么大的容量,成熟的客户就那么几家,真正要把国外的规范推广到国内的整体市场上,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口碑积累和品牌效应。”
林家雯“哼”了一声,鲜红的唇线由于不屑一顾而弯成了一把上挑的镰刀。她从办公桌上抽出一本崭新的城市黄页电话本,重重地扔在了我的桌子上,说:“照你这么说,全天下的客户都不用公关了。我们只要等着哪天客户心血来潮了,主动打电话过来送钱,那我还要你做什么?我们也别纠缠这些没用的了,既然既有的客户没有希望,你今天就晚点走吧。好好把这里面的新电话名单过滤一遍,寻找新市场和新客户。明天开始,我希望你能够有紧迫感。”
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面一股无名火起。
一方面,我急着回学校,盼着尽快与导师商量我毕业论文的事情。他在前期布置的翻译工作我已经完成,我自己的毕业论文也已完成了初稿,希望拿给导师过目。只要导师满意,点头通过,我就因势利导地趁机张口再和他提推荐工作的事情。这点我想了很长的时间。老头儿尽管推三阻四,可是,他毕竟在省城的多家企业挂着独立董事的头衔,只要让他高兴,实现我的愿望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他真的答应帮我推荐工作,那就业的单位肯定错不了。日后,在企业里凭借着导师的这层关系,我大可以近水楼台、再接再厉地经营自己的人脉,达到火箭式升迁的效果。因此,通过导师推荐是我现在能够想到的、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获得的一份身份体面、待遇优厚的工作、进而在谭晶晶面前扬眉吐气的唯一出路。
另一方面,我对这一年多来林家雯屡次无缘无故地让我无偿加班加点已经忍受到了极致,对于她动不动冷嘲热讽的口吻也已经反感至极。我的那颗蠢蠢欲动、不甘平庸的心早已厌倦了这个苛刻的私营企业主的作坊式管理模式,渴望着尽快投奔正规的大型企业。
灼人的热浪在一股一股地往脑门上蹿,愤懑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在胸口翻江倒海。我竭力控制着一触即发的怒火,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说道:“林姐,我今天晚上有点急事,已经和导师约好了时间讨论我的毕业论文,真的不能加班。您看我能不能明天再做您现在交待的事情?”
林家雯仿佛早就在等着我这句话作为泄愤的出口,大声地吼道:“我成天花钱雇你是干什么使的?这一年多来,你打了我多少电话费?吃饭、工资花了我多少钱?你学经济的不知道投资回报的要求吗?”
我心里面不禁一阵冷笑:“好啊,这娘们原来一直在算计老子,居然开始和老子算起总账来了。我这一年业绩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拉回了十多万块钱的项目。这些项目随便一个也够了我全年的工资和花销。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视为知己而搏,她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双方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看来是时候要摊牌了。”
我心中瞬间再次闪过了离职的念头,本想着一场朋友,好聚好散,将来找机会再报答这位曾经在我彷徨时给予我信任、赐给我人生第一份工作机会的老板,现在看来是鸡飞蛋打两头空了。
我猛地抬头看着林家雯,声音提高了两个分贝,有些激动地说道:“林姐,感谢您给了我这个工作的机会和这一年多来对我的指导及帮助。没有您的耐心和理解,我不可能进入这个行业的门槛,积累这么多的经验。但是,您这种加班用人的方式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一个学生,每天往返单位的时间是四个小时,您留我加班到七点钟,您一踩油门,开车十分钟就到家了。可我回到学校就要九、十点钟。过去的一年里,我几乎有一半时间是这样度过的。坦白地说,我认为您付我的工资水平并没有给我这样持续加班的理由。我今天晚上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您不理解我也没有办法。我——决定辞职不干了。”
林家雯呆呆地看着我,眼神有些恍惚。也许是我过于激动和大声的反驳吓到了她,也许是连日来的工作压力早已摧垮了她的心理防线,又或者我那对她私生活龌龊而不为人知的八卦心理俨然便是她活生生的现实真实情况。总之,林家雯忽然有了哭腔,似诉苦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别人早就和我说过,研究生不能用,尤其是文科的研究生,空有一套理论,没有一点儿工作能力。当初,我看你人还算勤快和老实,希望能够在工作中带带你尽快入门,这才录用了你。早就知道你不会甘心长久地呆在我这里,可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一年来,你对工作投入了多少精力?”
我本是理直气壮、盛怒之下的责问,听了她的话后,却又有点儿心虚,尤其是看着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忽然心就软了。我想,罢了,罢了,男人和女人打架,永远没有赢的道理。我已经让谭晶晶痛苦失望进而选择抛弃我,现在难道我要反过来报复另一个女人嘛?
林家雯说到情绪激动处伏案大哭,一头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腰间,显得狼狈而楚楚可怜。
我呐呐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一想到自己去意已绝,不会再对这里的人和事有任何的留恋,那伸出的手便木然地停在了半空中,手指尴尬而迟钝地抽动了几下,却再也没有任何额外多余的动作。我内心有点纠结,进而变得手足无措,但仍狠下心来决绝地说道:“林姐,是我做的不好,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我这就走了,您保重。”
林家雯没有抬头,只将一只手微微抬起,无力地摇动了几下,做了个让我离开的手势。我如获大赦般迅速地收拾了东西,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出了门外。直到离开的那一刻,我便再没回头去看林家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