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新来的年轻人们装模作样地表现了不到一个月,就暴露出了之前养成的坏习惯。新来的年轻人三男一女,其中:一对刚毕业的男女林帅和李爽几天就熟识了,每日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另两个年龄稍长的张涛和赵然则明显与对方较上了劲,要在工作上争个高下,连言语间都充满了火药味,经常互相冷嘲热讽。
他们平时在古大姐面前还算老老实实,可一旦遇到几个科室领导同时在隔壁的秦部长办公室讨论工作时,便大模大样地在办公室里肆意说笑。尽管我不太喜欢这种不职业的工作态度,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由于周围都是些谨慎成熟的老同志,我一直身处在紧张的工作氛围中。如今,这些年轻人的放肆和散漫,也使我内心有了一点点的轻松和自在。
这天,赵然临时有事,向我借一百元钱。张涛在旁边借机讽刺他道:“呦,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一百元钱都没有?丢不丢人啊?”
赵然反讽道:“哥们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出门从来不带钱和卡。我的脸就是活招牌,可以当卡刷。”
张涛笑着调侃道:“怪不得您老人家的尊荣长成了这副德行,原来是经常被按在台子上刷成这样的。”
我觉得他们这种工作和闲暇时互相拆台的行为很可笑,但听惯了他们的唇枪舌剑,倒也轻松愉快。
过了段时间,部门又来了四、五个新人,他们主要是负责现场操作工作,归操作科的科长燕老大统一管理。自从公司危险化学品承运企业的申报交上去后,之前在办公室悠闲惯了的燕老大忙碌了起来。他要重新审核前期制定的运输方案和现场操作办法,又要对报道的新人进行培训。毕竟,危险化学品运输非同小可,一旦出现哪怕微小的失误,都会在各方面造成极大的不利影响。
所以,他每日里扯着大嗓门,不断地敲打新来的操作人员,将办公室搞得人仰马翻。
秦部长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更是如临大敌,这是他等待了好几年的机会,自然格外地谨慎,常常领着各科室领导开会讨论至深夜,连带着整个部门的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
我则是个例外。自从办妥了市危化局批准的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后,由于部门新研发的运输产品还没有开始试运行,因此,我所负责的结算工作也没有正式开始。加之自己出于现实安稳的考虑,有了考公务员的念头,工作中也没有过多地借机会和其他同事交流业务上的事情。
既然已经报考了公务员,我就要争取成功。我买了不少的复习资料,并像模像样地制定了一个考前的复习计划。按照复习计划,我将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我将时间分为看往届习题、背申论和考前模拟三个阶段,虽然时间有点儿紧,但好赖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何况,公务员考试的成功往往不取决于准备时间的长短,更多的是看个人的智力水平和知识范围。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交通部委的办事效率快得惊人,不到一个月,批准我们公司在铁路上承运危险化学品的电报就已经下来了。这其中固然有志化集团公关工作到位的因素,更大的原因是,自金融危机以来,国内的经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作为经济的风向标,铁路固有的传统大宗货物运输量也在减少。为了完成全年的运量任务目标,交通部委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增收补欠。而运输量需求巨大的危险化学品一直以来都是铁路运输的空白领域,一旦启动,将给铁路的运量增长带来质的飞跃。所以,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政绩,官员们冒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之前,部委组织了来自各路的专家,连续开了几次会议论证各项方案,确保万无一失。最终,先期小批量试运行的首发地点定在了山东的烟台。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日子到了,便准备开始试运行。
燕老大领着操作人员早早地就提前赶赴烟台了解现场情况,确保万无一失。秦部长不久也和林栋动身前往。
我满以为自己可以趁此机会休息一下,以便全力以赴地准备公务员考试。我甚至做好了请年假备考的准备。
离正式试运还有三天的时候,早晨我刚一上班,直属上司古大姐就通知我和赵然,马上准备行囊,准备奔赴烟台。后天的试运行当天有个隆重的仪式,各路大小领导都要出席,秦部长让我们赶紧过去帮忙。
中午十二点半,我们准备完毕行囊后,准时坐上了前往烟台的火车。
在火车上,我接到了秦部长的电话。他安排我在途中为参加后天试运行仪式的三位不同单位、不同级别的领导各草拟一份发言稿。我眼看时间紧,任务重,也不多言,经过认真的构思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经过一日一~夜的奔波,加上火车晚点近五个小时,我们终于与秦部长一行大部队会合。
前几天,烟台下起了鹅毛大雪,将这个小城市笼罩在一片冰雪世界里,显得既庄严肃穆又纯洁高雅。
秦部长为首,燕老大和林栋在侧,剩下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人,场面着实热闹,有点儿“拉起大旗闹革命”的架势。
我迫不及待地说:“领导,我还有一篇稿子没有完成……”
秦部长笑着说:“小李,一路辛苦了。一会儿先吃饭,吃完饭才有精神打仗。老燕,你在我们这些人里边来得最早,你给选个吃饭的好地方吧。”
燕老大豪爽地说:“我先来一步,就算是我们中的东道主了,一定要尽好地主之谊。烟台的海鲜全国闻名,我们就去满来海鲜菜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海鲜菜馆落座后,燕老大对服务员大手一挥道:“先给我来一箱啤酒,不够再要。”
我连忙告饶道:“燕老大,我晚上还要写稿子,提前和您请假,晚上就不喝酒了。”
秦部长笑着说:“酒可以少喝,菜不能少吃。明天是个大日子,我们辛辛苦苦大半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这大半年来,大家跟着我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志化集团一定不会亏待大家。我们大家再接再厉,共同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众人纷纷举杯痛饮。我由于晚上还要工作,便没有多饮。在座一众负责操作的年轻人均来自现场,平日里粗豪惯了,尽管秦部长在席,仍是玩笑打闹。大家嘻嘻哈哈,其乐融融。
一个绰号叫“瘸拐李”的年轻人被其他的年轻同事反复开涮,连燕老大也总“瘸拐李”、“瘸拐李”地叫他。我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叫‘瘸拐李’?”
众人闻听后,更是哈哈大笑。
一个年轻人道:“这几天,烟台下起了大雪,现场有些湿滑。这小子在现场一个不留神,摔了个大跟头,腿也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他又姓李,不正是‘瘸拐李’吗?”
旁边另一个年轻人起哄道:“拐了啊,拐了啊。”
瘸拐李怪叫道:“去你~大~爷的,我这腿好着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走路拐了?”
燕老大模仿******小品里的台词,大喝一声道:“好腿谁拄拐啊?”
众年轻人随声起哄道:“走两步,没事走两步……”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九点钟,我和赵然下榻到宾馆的同一所标间,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秦部长对讲话稿提出了修改意见,我需要根据他的意见重新调整文本。赵然由于是计算机专业,此前负责了危险化学品运输的数据模拟测试,因而,他此次到现场来要做一个演示说明书,并在现场通过信息监控系统演示给各位参会领导。
危险化学品运输是一项精细化工程,因为危险化学品普遍非常“娇贵”,不同种类的危险品对环境温度、湿度、压力等均有不同的反应,需要紧密监控。尤其是在运输途中,一定要确保安全稳定,绝对不能大意。
我们根据国际成熟的技术和管理标准,定制了一套信息监控管理系统,通过安装在运输工具上的传感器对周遭环境进行感知,并及时反馈到终端的监控网络上。一旦出现异常,系统便会发出警报,提醒公司及时反应,迅速解决。
眼看明天上午的试运行仪式即将召开,我和赵然顾不得旅途的劳累,立即投入到工作中。
凌晨三点钟时,我和赵然正在工作,听见有人敲门。我开门一见,竟是许久未见的集团红人——那个曾经在我刚进公司总部机关时向我传递发配偏远地区信息的“灾星”、花总的干儿子劳大海。
劳大海这几年着实春风得意了一阵。他先是年纪轻轻地就当上了公司下辖的物流分公司的副总,随后又瞅准时机,怂恿花总与某著名跨国公司成立了合资企业,并由自己走马上任担任总经理,权倾一时。可惜青春少年未必永远样样红,他虽然有花总的厚爱和栽培,在公司的体系内尚还可以游刃有余,不过,一旦进入了市场竞争的汪洋里,便彻底迷失了方向。新的合资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就宣告亏损严重,被迫停业关闭。劳大海如火箭发射一样的仕途蹿升速度终因后劲不足而暂时停顿,目前赋闲在家,等待花总重新给自己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劳大海,风尘仆仆,神色疲倦,显然刚刚舟车劳顿而来。
只是,花总的干儿子劳大海,凌晨三点钟站在我的门外,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满脸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劳总,好久不见。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刚到烟台?”
他显然对我叫他“劳总”这个称呼颇为满意,因为这象征着他曾经的地位和身份,维系着他的骄傲和履历,尽管他目前已经什么都不是。他笑着说:“小李,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工作。花总明天就要来了,我提前打个前站,过来先看看他明天的发言稿。”
我赶紧拿出了给花总准备的讲话稿,他随即便坐在了桌前,逐字逐句地研读起来。
灯光下,我见他身材肥胖,头发大半都已灰白,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苍老。显然,这几年他在享受荣誉光环的同时,也承受了同龄人不曾体会过的压力和折磨。
他仔细看完后,也不和我打招呼,直接在我的电脑上修改了起来。
时钟显示,此时已近凌晨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