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下发后,我和林栋去了趟省城,将铁路危险品运营的申请材料连同需要的资质证书,正式交给了之前在西安培训时相识的省铁路局危化处张科长。张科长保证,一个月内,省铁路局完成审核后立即上报部里。
花总和秦部长之前已经拜访过部里的主管领导多次,上层的关系早已疏通完毕。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新产品投入运营的时间指日可待,只等部里最后的一纸正式通知。由于政策风险的不确定性,志化集团内部人员之前从上到下,始终对新成立的、由秦部长领衔的新产品开发部门抱着谨慎和怀疑的态度,并没有投入过多的关注。如今,既然政策攻关成功,新产品的试运行在即,人手不足的问题便显现出来,秦部长和公司要人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而眼看集团新的业务板块即将形成,前景良好,公司方方面面的关系也是蠢蠢欲动,争相找花总申请向我们部门安插人员。
局长女儿却是个例外,她从进入新产品开发部初期的跃跃欲试到见惯了秦部长工作狂一般的行事风格,早已心生倦意,趁着公司进行人员调整,直接找到花总协调,去公司的档案室领了份闲职,继续逍遥自在地玩她的网络游戏去了。
有出自然就有进。
不到半个月,集团内部接连给新产品开发部安置了四个年轻人,个个来历不凡,但工作经验却几乎没有。
随着业务的开展和人员的陆续到位,新产品开发部也进行了岗位的重新调整,按照业务分工分别成立了市场销售科、商务结算科、技术管理科和现场操作科。林栋挤掉了苗胖子,当上了市场销售科的科长,苗胖子退居其次任副职。这大抵也是两个人半年多的表现在秦部长心目中的真实反应。
但苗胖子也是个不甘于平庸的主儿,眼见在新产品开发部没有好处可捞,又无升职希望,立即找花总调换了工作,到集团下属的酒店分公司当副总去了。
古大姐则做了商务结算科的科长,我和同来的四个年轻人皆归其管辖,负责与客户的结算业务。
燕老大则当上了现场操作科的科长,继续做他现场管理的老本行。
技术管理科由新调入的人员担任。
这一轮人事调整,其实也是对前期人员工作的论功行赏,至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我暗忖自己辛苦忙碌了大半年,成功攻克了市危化局的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岗位和待遇却和新来的年轻人没有丝毫差别,不免有点儿失落。但一想到之前在泉城分公司的种种历练和仍在苦苦挣扎的王正,又觉得自己尚算幸运,竟有了点儿中年人小富即安的懒散和知足。
这天,我正式接到了邢斌的婚礼请柬,顿时思绪万千。
一个男人想要成功需要多久?乔布斯二十五岁扬名立万,陈天桥不到三十岁就拥有了自己的网络帝国……但这只是极少数人,是天才。少部分男人穷尽几十年,积累了足够的人脉和经验后,才有可能成功。而大部分男人,尤其是一无背景、二无天才智慧的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底层厮混。
当然,还有一种捷径,那就是曲线救国。有人说,婚姻是第二次重生,这话一点儿不错。攀龙附凤的男人比比皆是,如果这个男人再稍稍有点儿本事,那就更妙了,事业一飞冲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英雄不问出处,连昔日好莱坞的硬汉克拉克.盖博和施瓦辛格也不能免俗。
邢斌显然属于走捷径的男人。
他将婚礼安排在咸城市一家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高档酒店,每桌的花销至少五千元。他虽然已经贵为房地产分公司的副总,但也不过是这一年的事情,本身并无过多财力,这排场更多还是体现出了女方的雄厚实力。
当天的嘉宾更是汇聚如流。志化集团的所有领导以及交通系统内的头头脑脑全部出席,连位高权重的花总都在百忙之中专程前往祝贺。现场气氛显得颇为热闹,花总和新娘子的父母熟络地打着招呼,聊着家常,一扫其往日在公司的颐指气使和高不可攀,像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新娘子并不是很漂亮,但家底丰厚,以邢斌务实的性格,这样的老婆人选再好不过。
赵浩也来了,在一众总部机关熟识的旧同事之间穿梭,但仍掩饰不住偏离枢纽太长时间而导致的疏远和陌生。
晚上,众人散了,唯有我和赵浩两人被邢斌留下开了家宴。
我之前在总部的企业管理部工作时,和新娘子有过几次业务上的往来,印象中,那时的她有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常常喜欢看韩国偶像剧,并将其主题曲作为手机的来电铃声。
我欢乐地调节着气氛,道:“邢斌,你哪里修来的福气,就娶了乐乐这样的美女?乐乐,你也别总是光顾着傻笑,给我们说说,你到底看上邢斌哪一点了?”
乐乐像个小女人一样,满脸崇拜地望着邢斌,说:“我老公真的很有才气。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井底的小青蛙,太无知了。刑哥做事情有板有眼,让人感觉特别靠谱。”
我和赵浩扮着鬼脸,不断地调侃邢斌倚老卖老。邢斌只是淡淡地微笑不语。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就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邢斌说:“沛文,你看看,现在我和赵浩都已经结婚,就剩下你一个光棍了,要抓紧啊。”
我笑着说:“相亲的对象我也见了几个,只是没有特别顺眼的人。”
赵浩在旁边没心没肺地插嘴说:“你呀,虽然条件不赖,但也不能自视太高,女人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最重要。老婆,老婆,就是老老实实地在一起,破破烂烂地过日子嘛。”
我笑着说:“照你这么说,那我们知识分子还有没有点儿精神追求啊?总不能是个能过日子的女人我就要吧?起码,两个人要心有灵犀。不然,我干脆找个农村的烧火大丫头,又经济又实惠。”
邢斌的老婆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李沛文,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不爱听。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听邢斌说,你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连这基本的结婚条件都没有,你凭什么说自己能给人家女孩子安全感?”
我对一切将感情和金钱拴在一起的言行有种本能的厌恶,但碍于是邢斌的婚礼,便按住火气,故意插科打诨道:“谁规定结婚就必须得是男方买房子?现在都说男女平等,不能光权利平等,义务也要均分嘛!”
邢斌的老婆一脸不屑地说:“我们的李沛文还在自我感觉良好呢!那你就等着打光棍吧!就你这样的条件,既非公务员,又不是事业单位的在编员工,还没房子,根本没有女孩能接受这种条件,我想给你介绍对象都开不了口。”
我心说,我也没指望你给我解决幸福啊。看着眼前这个满嘴物质的姑娘,这才几年的功夫,她就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庸俗市侩的女人。我知道自己没法和她争辩,因为我不能对抗现实,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而她,也绝不是现实派来教训我的最后一个人。在她之前,先有谭晶晶的冷酷现实,后有淼淼的无奈离去,冰冷的事实早已将我彻底激醒。只是现实的残酷我见识了很多次,却仍不能在心里彻底地接受。
我心里有了不快,后来便不太愿意说话。这顿饭最后草草收场。
晚上回到家,工作上毫无建树的失落和邢斌老婆直白的刺激让我闷闷不乐。父母看到我不快的样子,齐齐问我原因。
我问道:“如果我要结婚,以我们家现在的经济情况,是否能买得起房子?”
老两口笑着说:“穷人也有穷人过日子的方法。买不起大房子,我们就买个四、五十平的小房子呗。总归不会让你睡大马路的。”
我想起邢斌结婚时气派的酒席和传说中一百四十几平方米的婚房,不禁更加失落。但我知道,父母已经付出了他们的全部,我实在没有理由再要求什么。
不过,一想到邢斌的飞黄腾达,办公室新来年轻人的无忧无虑,我就更没有一丝可以欢快起来的理由了。
房子,如果既不能由父母替我解决,又不能通过我个人努力获得,那我该怎么办?没有房子,我拿什么结婚?
房子一下子成了我的心病,我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信誓旦旦地说“当前的房价早已超出了普通居民的实际购买能力,我就不相信它会一直这么高”以及“老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房价降下来”之类的傻话!更不好说自己以后是否会如心中预期的那样,在事业上一定能有所建树,因为我历经了艰难,也付出了努力,目前也不过是在志化集团的总部机关勉强站稳了脚跟而已。更因为我已不再年轻,心里面早已结满了岁月的老茧。
过了几天,初中同学、在银行工作的崔小强找我吃饭。
他一见面就说:“恭喜你,沛文,你这从分公司调回来,肯定是要高升的节奏啊。”
我见他比以前更胖了,整个人已经有点儿混圆,像个皮球,便笑着说:“你这肯定是又发财了,身材更丰腴了。”
他抚着肚子,说:“没办法,有了车以后,活动更少了,想不胖都难。”
我说:“那也是你事业做得顺风顺水,心宽体胖嘛!”
他得意地说:“哥们年底准备结婚了。之前,我本打算和父母一起住,家里两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也足够大。可未婚妻死活不同意。后来,我想想也是,年轻人和父母的作息时间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住在一起总归是不方便。何况你也知道,我们的小区附近没个像样的小学,以前咱们念书的那所小学,现在都快成了农民工子弟学校了,教学质量根本没法保证。前些日子,我们行正好有一批抵债房,都是去年金融危机时,房主还不起贷款折价赔给我们的,市价一万八,行里内部价八千,我拿到手一套,正装修呢。”
我不无羡慕地说:“你要是再有这样的好事,也给我弄一套,我把差价的一半分给你都行啊。”
他搓着手,呵呵笑着说:“这个估计难办。”
我知道房子现在是紧俏货,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格,也不便强求他。
他笑着打岔说:“你怎么这么着急买房子?要结婚了?”
我无奈地说:“结婚要有房子,不结婚更得有房子,不然,谁跟你啊?”
他晃着手指头指点我,道:“李沛文,真没想到,你这么大一才子,也未能免俗。”
我垂头丧气地说:“人终归要现实点儿不是?我也不是每天喝空气吃树叶活着。”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别着急了。领导让你下去历练,又提拔你回来,这是典型的培养干部的套路。我看你现在的工作处于上升期,早晚会发达。”
我见他并不了解我在基层险些被埋没的窘境,也不愿意多说,只能报以一脸的苦笑。
事业的停滞和生活的无奈让我心灰意懒,眼见之前沟通的市危化局从领导到科员个个高高在上,连邢斌老婆这样势利眼的人也对公务员青睐有加。之前被我鄙视的公务员职业,如今在现实的逼迫下竟变得无限美好起来。
适逢国家公务员招考,我竟也随大溜地报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