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莲衣互相交换眼色,我刚才的冲动劲儿不见了,此刻竟不好意思开口,还是莲衣干咳了一声,笑着问:“听王大人说,袁太医似乎是有心上人?不知年方几许家住何处,若是在京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袁太医不要辜负了您和那姑娘彼此的情意,多多出宫去见一见人家,若能早日结婚成家,娘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袁卓已素来宠辱不惊,此刻却是有很强烈的反应,直直地看着莲衣,看得莲衣都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解释:“娘娘不想耽误袁太医的终身大事,您也该有家室有孩子啊。”
袁卓已的目光缓缓转向我,而后微微垂下眼帘,轻声应了句:“臣的确有心上人,但她已经嫁人生子,臣把她放在心头而已,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说完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目光竟似有灼人的威力,我浑身一热说不出的不自在,心里头突突直跳,忙把那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去,笑着应他:“看来是有缘无分,不过你这么好的人,将来还会有更好的女子来与你相配,本宫也会好好为你留心,若能看到你有家室妻儿并且幸福美满,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素昔平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意,但他有极努力地掩饰了,若非留心看,还真察觉不出,口中则道:“娘娘对下宽仁朝野皆知,臣也明白娘娘每一次对臣的感激是出于真心,可是娘娘似乎忘记了,臣既然愿意入宫为太医,便明白太医所该承担的职责,臣每一次为您治病,不管是在宫里还是随驾在宫外,这一切都是臣应尽的责任,是身为一个太医的使命。所以娘娘不仅不需要时常对臣言谢,更不必担心因为坤宁宫里时时刻刻离不开太医而使得臣鲜少有机会离宫休息的事,这一切在臣答应傅王爷入宫做太医之前,就都想到了。”
被他这一通说教,我反尴尬起来,好像的确是自己太过于热心,却不知道是因为他是袁卓已,还是说随便谁我都会如此,但毫无疑问这份过度热情的关心,不怎么合宜。
说完这些,只见他渐渐放松下来,又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多谢娘娘体恤,能让臣留在宫内钻研医术并照顾您和皇子公主们,臣亦十分感激。”
与他相识至今,纵然刚开始看不惯他奇怪的脾气和行事风格,每每相对也不曾有过今日这份尴尬的感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不合适的话,总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他的目光,看他这般云淡风轻地微笑着,我身上就有说不出的不自在。
好容易才定一定心思,才开口说:“看来是本宫多担心了,往后你的私事本宫不会再过问,自然若有本宫可以相助之处,还请袁太医不要客气。”
他颔首抱拳:“臣遵旨。”
我舒一口气,接下去也没话可说,莲衣很有眼色,上来请袁卓已去看看两个孩子是否有暑热,他们离开后我独自回寝殿,想着他方才的一言一行,心里仍突突直跳,连莲衣回来都不察觉,还是她轻轻推我说:“娘娘怎么了?奴婢叫您半天了。”我才回过神。
“没什么,想事情出神了。”我道。
“袁太医吗?”
我心里莫名一颤,竟难得不愿意对莲衣吐露心事,只敷衍:“是西南的事,皇上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西南的事。”
引得莲衣长吁短叹,合十祝祷希望寰宥不要有逆天之心,希望皇帝能和兄弟和好如初,天下太平,倒把方才袁卓已的事淡了。
也是这一日,皇上选定了前往西南的钦差御史,那臣子我并不熟悉,只知道原是个侍郎职衔,如今奉旨前往西南,皇帝一下给予了一品大员的最高头衔,这一切在旁人看来似乎是皇帝天大的恩德,也是那人前世修来的福气,却不知这一切风光的背后,是拿性命做赌注,我不曾见过这个臣子,大概永远也再见不到,寰宥若反,必杀他祭刀。
这晚寰宇回来时,便显得很疲惫,不似昨日轻松自在,我特意嘱咐乳母看好美咲不叫她来纠缠,只等他闷闷地在美人榻上小睡至夜深醒来,才奉了茶水问他要不要进膳。
睡醒来口渴的厉害,寰宇猛饮下一杯温茶,还想要,我劝他不如进膳用些汤羹,他顺从地应了,但坐到餐桌旁他喝下两碗汤后,就再没胃口动筷子,一桌子珍馐佳肴白放着看而已。
“难为你花心思预备这些,朕却没有胃口。”他说着,冲我淡淡一笑,“朕明日就回行宫去了,大概要入秋才会回来。”
我笑:“很快就秋天了,臣妾等您回来。”也不强劝他进食,一边叫莲衣撤了,一边扶他回寝殿,“皇上累了就歇息,那汤极滋补,不吃几口菜也不要紧,小厨房里一直预备着的,您几时饿了,总有热的膳食。”
他轻轻叹着:“你看朕多麻烦,留在你身边就少不得你伺候一日三餐的,要你不得闲。”
“都是莲衣着人准备,臣妾不过动动嘴皮子。”我笑着为他宽衣,又唤宫女打水来,他忽而说想洗澡,忙又预备下,待他解带入浴,我端坐一旁轻轻揉捏他的肩膀,他颈后的肌肉绷得很紧,好一阵功夫才松下来一些,忍不住劝他,“皇上回行宫后,也要多多休息。”
他顺势捏过我的手贴在脸庞:“朕好想带你一起回行宫,可是这里除了你,朕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人。”
“过了秋天又能在一处了,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轻轻伏上他的肩头,“皇上曾说今年会很精彩,臣妾很期待,想着过了今年一切都会不一样,明年这个时候,是不是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定能行。”他回眸与我微笑,“就在眼前了。”
“嗯。”
“只是……”他脸上又露出愧色,“管国那里,还会教你承受一次痛苦,只要江山还在朕的手里,朕就不会放弃,这一点,朕永远都对不起你。”
我伸手堵了他的嘴,“说好不再说的,皇上要罚。”
他暖暖地一笑,又暧昧地吻了我的手,“罚什么?”
我轻哼着:“来年夏日,只带臣妾往行宫避暑,一整个夏天都只和臣妾在一起。”
他点头:“若岁末之前万事既定,朕再多带你去避寒。”
我摇摇头,指一指自己的肚子:“岁末年初小家伙就要出来了,臣妾记着,再下一个冬天吧。”
他微微皱眉:“又是个碍事的小东西,往后孩子越来越多,朕要在你心里排到第几位?”
我略酸道:“孩子再多也总有数,臣妾就是生一辈子,也及不上宫里妃嫔多,臣妾还没计较自己是第几位呢,皇上倒和孩子算记起来了。”
他大笑,嗔我总不肯让他一让,永远都有一车子话顶着他,又反过来训斥我拿妃嫔说话,倒是这几句玩笑疏散了他郁闷的心情,洗完澡在窗下吹风乘凉时,他便觉得饿了,待侍奉了宵夜后便一同安寝,躺下时他才对我说:“朕也不是没杀过人,可今天眼看着送一个忠臣去送死,朕的心里实在太难过,他明明可以……”
彼时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千古帝王哪一个不是踩着鲜血一步步走向最高处,诸如这般不得不送忠臣去死,诸如那般不得不诛杀曾经扶持自己的人,再有利用妃嫔利用兄弟手足甚至利用孩子来不惜代价达到目的,所以帝王才称孤道寡,这是他们天定的宿命。
寰宇是翌日清晨离宫的,天气依然炎热,必然要赶着清爽的时候出发,此去行宫少不得一天一夜的路,我的心又要悬上两天,直等他安然到达的消息传来才能放心。
项和雅一起来为皇帝送行,寰宇也对她温和嘱咐了几句,她笑得满脸绯红,直到随我回坤宁宫依旧不曾淡去,我笑着问她:“皇上说什么了,你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