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羞赧不已,连声道:“只是寻常的嘱咐,可是……臣妾很在乎,还请娘娘不要笑话臣妾。”
我不再为难她,略坐片刻闲聊着,她便问起:“颐嘉郡主往后就常住在宫里了吗?臣妾……臣妾要不要去探望?毕竟是……”
“不必了。”我道,“只因宫里没什么人,才懒怠多嘱咐一句,待日后大家都回来了,本宫自然会下旨说明,颐嘉郡主那里没有本宫的旨意谁也不能去打扰,她这一次病得厉害,需要静养。”
项和雅闻言有些意外,轻悠悠自言自语:“是病呀?”
我笑:“宁嫔,其实宫里头很多事,没必要弄得很清楚,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糊里糊涂的也是一种福气。”
她一怔,脸上露出胆怯之色,终是欠身应我:“臣妾明白了。”
此时香薷进来,说袁太医来请平安脉,我竟莫名心里不自在,便拿项和雅搪塞,“请他看看皇子公主便是,本宫没什么,眼下只想和宁嫔聊聊。”
项和雅原还想告辞,才张嘴,似乎想起我刚才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索性拿她母亲兄嫂入宫的事来闲聊,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渐渐倒也把时辰打发过去了。
午后项和雅离去,我怕白天睡了夜里无眠,便来看几个孩子,却只见他们东倒西歪睡了一床,乳母们笑说前一刻还玩得起劲,眨眼就都倒下睡了,他们不敢惊动,就由着他们。我拿了扇子坐在床边守着,乳母们又向我禀告今日袁太医来看后的诊断,智儿岚儿都好,美咲似乎有些积食,嘱咐要清淡饮食饿两顿,我笑:“饿她两顿实在不容易,等着她缠你们吧。”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意她们口口声声提起袁太医,明白今日一次不见没什么,可若之后也总不见,不说他要多想,旁人看着也会觉得奇怪,我这样避而不见不是办法。
沉思良久,唤了金儿,让他去请袁卓已来,只说想问问美咲的事,金儿去后不久便将他带来,我们极平常的询问对答,我试着去看他的眼眉,他的平淡冷静竟让我也安宁下来,果然是自己无端端多动了心思,如此不尊重他,也不尊重自己。
“娘娘不必担心,三公主清淡几日饮食便好。”他淡淡地叙述完一切,顿了顿又开口,“臣今日与照顾颐嘉郡主的太医聊了几句,郡主的脉象似乎不太好,母体虚弱加之心气郁结,对胎儿很不好。”
我倒意外:“没想到你会留心在乎。”
他却应:“臣打算明日去见一见郡主,也算了却娘娘对郡主的承诺。”
“本宫的承诺?”我不解,心里头才平复下的奇怪念头又飘忽起来,干咳了一声道,“你大概误会了,这件事不是本宫对颐嘉的承诺,本宫只是向你转达她的心愿。”
他静默了须臾,竟是道:“既然如此,臣就不必去了。”
我一时无语,好半天才想起来说:“你去不去固然不重要,可她的孩子最好还是能保住,本宫虽不曾许诺什么,可毕竟是一条生命,是她不惜代价想要保护的生命。”
袁卓已却平静地说出无情的话:“臣之所以会和那位太医聊起来,只因他觉得胎儿难保,才来和臣商议。臣不是神仙,不能起死回生,病症若无力挽回,用再多的药花再多的精力也于事无补。”
我心里沉甸甸的,叹息着:“你这样决绝地给孩子判了死刑,只怕她无法接受,更加要精神不振难以为继。可若瞒着她保一时是一时,她日久有了感情,再眼睁睁看着孩子没有,一样残忍。”
袁卓已道:“娘娘若觉得难以开口,臣和其他太医皆可代劳,这是臣等的职责所在。”
我望他一眼,心中暗暗想,若由你去告诉她,不知对她是安慰还是伤害,她对你的情是真真切切的,也不再奢望可以和你长相厮守,只怕你若去对她说这些话,万一熬不住她的可怜,又不知要许下什么承诺,岂不是我的罪孽?
“有了孩子,本宫便能一直将她软禁在宫里,将来若许配好人家,自是她的福气。”我又叹一声,“可一旦没了孩子,本宫也没理由拘着她,而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在那里孤零零度日,又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如此想来竟有些后悔,或许早该让太医瞧一瞧,早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也不必恁多麻烦。”
殿内静了,袁卓已没再说话,不时莲衣从外头进来,瞧见这架势,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袁卓已淡然看着她:“娘娘在为颐嘉郡主的胎儿烦恼。”
我则终开口:“这件事,就让负责照顾她的太医秉直告知吧,袁太医暂时不要插手,即便去探望她,也不要提起,何况你已决定不再去探望她,也省一事。有些事,没有念想没有期望,也是福气。”
他默默地答应了,待他离去,我竟是浑身一松,见惯了大风大浪反不以为奇,却是见到这波澜不惊背后汹涌而至的感情,让我难以面对。
多希望是我一时的自作多情,但摆在眼前的,明明就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娘娘放宽心些,这几日总见您愁眉不展,西南的事儿也就那样了,皇上会对付的,您愁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至于颐嘉郡主,你真真是仁至义尽了,又不是您不让她保着孩子。”莲衣一声声劝我,我安心于她始终没察觉出袁卓已的情愫是对着哪一个人,若日日夜夜在我身边的莲衣察觉,就真的难保旁人看不出来,我自然坦荡荡问心无愧,可这样的事会带给袁卓已的,岂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之后的日子,凡袁卓已来为我请脉,除莲衣在身边,我还时不时让金儿、香薷或其他宫女太监也侍奉在跟前,本来这也是寻常的事,莲衣倒也没在意,渐渐的习惯了,就更不会问起来。我的心虚得以平复,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会让他在意到,会让他有些许的难过,也好过一旦触碰了禁忌,给彼此带来更重的伤害。旧年太后带着众妃来逼问我的情景历历在目,再有一次,只怕要连同之前一并算账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眼看着要入秋,内务府已经开始打点皇帝、太后和诸妃回宫的事,各宫各室都打扫整理起来,宁静了一个夏天的皇庭又要重新变得热闹,美咲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她的姐姐弟弟们回来,这么长的日子果然闷坏她了。
要说这一个夏天最烦心的事,大概就是为了颐嘉的孩子,但自她入宫后的种种表现,却又叫人刮目相看。太医告知她胎儿可能不保后,她不仅没有哭闹,更坚定地告诉她太医她会积极配合一切治疗,若实在保不住,她也不会怪任何人,自此安静养胎,每日饮食起居皆有定数,听说不仅气色渐渐养起来了,胎儿似乎也康健了许多,但先天不足是事实,能不能安然顺产,还是未知数。
而我腹中的孩子,他自己个儿安静地在肚子里成长起来,不仅没给我添任何麻烦,更让素来夏日懒怠饮食的我自然而然地增添了些胃口,瘦削的身子终是养起来一些,自己看着也很精神,便期望寰宇回来看见了也能高兴。
可一切并不那么顺利,原说圣驾入秋就回京,宫里还预备着给妃嫔公主们过七夕节,谁晓得七月头太后在行宫病了一场,太医的意思是要静养,不能经历车马劳顿,而皇帝不可能丢下母亲独自归来,自然是侍奉在侧,如此回京之日遥遥无期。
美咲终日缠着我问:“大姐姐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我亦无奈,七夕时仅有项和雅和其他几位留守的妃嫔一起陪着美咲度过,冷冷清清的节日未免叫人情绪低落,幸而隔天总算有喜事降临,七月初八时,涵春临盆分娩生下女儿,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