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若瑶与他,轩辕亦辰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幽黑的眸中暗沉无波,直直看进她的眼底,或许是因为初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虽是沉静,却带了一丝暗哑:“你在怪我?你觉得我不择手段心狠无情?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这样,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若瑶有些怔然的转眸看他,他的眉宇间栖着一抹淡淡的疲倦,他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转而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就要自己坐起来。
若瑶心内轻轻一叹,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上前拿了个软枕放在他身后,扶他斜倚在塌间,再拉过被子替他盖到腰际:“殿下体内仍有余毒未清,不能受凉的。”
正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意被他握住,她下意识的挣了一下,他却并没有放,握着她的手,就势覆上了他自己左胸的位置,静静开口:“这里的伤,你知道是我多大的时候留下的吗?”
肌肤相亲的时候,若瑶见过,在他左胸上,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伤痕,其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并不算少,她一直以为是长久以来的仗剑江湖和军旅生活所以如此。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声音淡淡带笑,再度响起:“我五岁那年,父皇出宫亲征,他一离宫,便有一群刺客离奇闯入了守卫森严的景阳宫,正好不偏不倚的选中了我住的偏房,若非从小看顾我长大的嬷嬷以身为盾护住了我,这个世上便不会再有轩辕亦辰。”
他依旧握着若瑶的手,一同覆在他左胸的位置,继续说道:“那一剑穿透嬷嬷的身体,刺进这里,只要再偏离分毫,便是心口。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也不是最后一次。”
若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她的所有想象里,他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儿子,即便并非自小降生宫闱,却也应该是像蓿琏那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而他的语气淡漠,带着些微笑意,就像是在述说一则,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一样,继续开口:“后来母后为了让我能活下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父皇,忍痛将我送到终南山学艺,一别十余载,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她一个人留在凤栖宫,独自承担一切。”
“皇上怎么会放任你们承受这些?”忍不住的,若瑶还是问了出口。
他笑了一笑:“他需要依靠诸如淑妃娘家势力为助力,而我母后,不过是一个寒门女子,虽与他有着金玉良缘,却抵不过他平步青云的抱负。只不过他到底还是爱她,不然也就不会有我,然而却也因此,我们母子成了宫中其余后妃的眼中钉。当他的爱只是表达却不敢也无力保护的时候,也就无可避免的成了反刃的利剑。”
他放开了若瑶的手,将眼光移向窗外,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那年,我师承‘转魄’,我以为我可以护得了她不再受苦,可是当我回到凤栖宫的时候,却撞见了一场滔天大火,听人说,那火已经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却依旧熊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想要等我回来。”
若瑶的心里,因着某种预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到的时候火仍在烧,他在房中流泪,而我一直看着那火光,直到它熄烬,那一刻我知道,只有武艺,是远远不够的,我的想法太天真。”
若瑶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意越来越重,印堂之间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可是唇边,却偏偏还是带着那样漠然的微笑,漠然得,让人的心都跟着隐隐发疼。
他的语音虽淡,但话语里听来却像是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此时此刻,若瑶心内的震动复杂,是言语所难形容的。
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若瑶明白,依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提起从前的往事的,可是他却因为顾及她的感受,将这段沉重,重新回顾。
她该知足了的,是不是,尽管他依旧缄口避讳着有关先皇后的种种,尽管心中的涩然不安依旧没有办法避免,可是他毕竟愿意对她慢慢敞开心怀,她该相信他们之间,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静静抬眸,对上他幽黑暗邃的眼,若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手,一点一点,重新握住他的手。
他静了片刻,然后缓缓的回握过来,他们都没有说话,掌心相暖,指间缠绵,时光如生命般悠长。
“小姐,再不走咱们可就要误了宫禁了。”子衿在外面轻轻敲门,打断了这一室宁静的温情。
若瑶浅淡而笑,轻轻开口:“殿下,瑶儿就先回东宫了。”
他回了她一个微笑,慢慢松开手,她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猝不及防的骤然用力握住,她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去,却见他唇色青白,额际隐现冷汗,印堂间的黑气,更是阵阵浮现。
若瑶的心一惊,“黑叶观音莲,毒发必催心”,他为了取信于皇上,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然而,此时此刻,她似乎又没有办法再去指责他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迅速取过桌上太医留下的药箱:“殿下,瑶儿现在帮你施针,‘画鬓如霜’我虽不会,但‘灵枢’针镇痛还神见效奇佳,瑶儿现在就开始。”
他却一把按住若瑶的手,冷汗湿鬓,却仍是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去叫太医。”
由于皇上下旨,轩辕亦辰留在紫荆宫毓顺殿中修养调理,若瑶虽明白事情原委,也知道他多半是不会有事的,但却不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尤其是,在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能见他一面的如今。
按着规矩,没有奉诏,她是不能擅自入宫的,即便如今轩辕亦辰正在宫内调养,她也是不能轻易去探望的。
若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反正自那日一别之后,宫里就再没有降下旨意宣她入宫,只是每日都会有报平安的太监过到东宫,说一句最简单的“殿下一切安康,请太子妃放心。”
放心,他那样的人,原是没有什么让她不放心的,可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最后见他时,他的青白唇色,和额上涔涔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