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亲眼看着这局势,情知多说无益,只是淡淡看向他们:“不知几位可否容我先把这伤处处理一下?”
“太子妃聪明绝顶,只怕处理伤口是假,拖延时间是真,我们尚且放你一条生路,你竟是要留下我们的性命了么?”
若瑶看着臻珠面上的冷嘲与恨意,当下不再多说,若非她妹妹对方铭的话言听计从,她就算一刀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瑶任由他们带她迂回反复的绕行良久,终于在一处极隐蔽的地方触动机关,推开了一扇岩门。
那密室藏得极深,一推门而入,寒气逼人。
她安静的任由他们用绳子牢牢束缚住她的手脚,既然挣扎反抗无用,她断不能让人看了她的狼狈和笑话,也可以多保留一分气力应对未知。
麻绳深深的勒进皮肤之中,隐隐作痛,臻珠臻玉两姐妹先出去了,若瑶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两个守卫开口道:“不知道两位大哥能否找些御寒之物给我,这样冷的天,房间里也没有火炉,我只怕会撑不下去。”
那两个守卫面带恻隐之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臻珠在门外厉声道:“你们还不出来,别忘了,就是她的好夫君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终是飞快的解下各自身上的外袍披在若瑶肩上,然后猛然转头大步出了门。
她听着密室的门重重关上,然后是暗格归位的声音,一室黑暗。
她并不怀疑,轩辕亦辰必能夺下这邺城,甚至不怀疑,他一定可以找到自己。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
她自己身上的衣裳单薄,即便是加了那两个守卫的外袍,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亦是起不了多少作用,失了血的身子尤其畏冷,不多一会,身体已经僵冷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这间暗室没有窗户,若瑶困在其中,根本不知道时间变化,一分一秒,却像一生一世那样长。
她竭力让自己保持神智的清醒,因为她知道,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气里,一旦睡了,便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满室黑暗之中,若瑶强迫自己一遍遍记诵看过了诗书典籍,想从前每个开心的时刻,想她经历过的每一个生活片段。
多年之前的记忆,是旁人给她的,官宦世家,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娇贵无比的生长。
重生之后的岁月,她却仿佛活了从前的一辈子。
一场大火,让她遇见了离风,他轻轻一唤,那一声“瑶儿”,开启了她全新的人生。
茗尘谷中,红尘之外,戈壁沙漠之上,山林水泽之间,三年的时间很短,记忆却是如此绵延悠长。
直到她亲自设计遇到轩辕亦辰,离风亲自送她离开,最后一瞥,是他绝情远去的身影,一次也未曾回头。
后来到了东宫,生活温宁安适,虽与族中诸人都有着无可避免的隔阂,却也能寻到真实的温暖。
若瑶想起了那些与离风在一起策马对饮的时日,想起了他的剑舞,想起了她的琴音。
大婚之夜,那一室空荡荡的红,那一对垂泪到天明的龙凤烛,从未刻意记着,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也从未忘记。
到了中秋赏月宴,歆鸾一曲舞毕,那双幽黑暗邃的眼中,深不见底,有晦暗光影,如流星,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与凌昀斗智周旋,她看到了他的忍耐与野心,也见识了他的心机与狠绝。
而后便是他立于“盗骊轻骢”上的身影,白羽铠甲,号令三军,纵然早知他的卓绝出众,可那样的盖世风姿,却仍是给若瑶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当第一屡光亮穿透这满室黑暗,亦是穿透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时,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在恍然中,看到一个白羽铠甲的身影,逆光而站,颠倒了时空,凌乱了记忆,现实与梦境,错杂纷扰的交织在一起,不变的,只有那人的风神气度,傲然于天地之间。
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她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热的胸膛,他抱着她的手臂那样的紧,紧到略微颤抖。
若瑶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感到心安,然后疲累困倦便如潮水,霎时袭来。
正想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传令,方府上下,一个不留。”
他是抱着若瑶背对着门外一众将军下达的命令,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稍微改变姿势,只是声音寒漠,字字千钧,不留半点转圜余地。
若瑶听得他的属下一怔之后,却是无人敢上前劝阻,纷纷应声去了。
心下一惊,奋力的张口唤他:“……殿下……别……”
他抱着她,依旧定定不动。
她越发的急,想要阻止他,可是却浑身无力,嗓子亦是干涩沙哑,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来:“……留着……太子……牵制……”
方府上下百余人命,他们中有太多是与她一路前来漠北,日夜同行,对她与璟妍多加照顾的质朴男儿,又有太多本是无辜。
若瑶以为晓之以厉害局势,或许能救下他们,毕竟要扳倒相府,这是可以大做的文章,而活人远比死人有用得多,以凌昀的心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然而他却只是抱着若瑶站了起来,伸出一手轻柔的覆上她的眼睛:“我说过,他敢伤你半根头发,我便要他方氏一门,九族灭尽。”
语气很轻,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说话时,他已经抱着她走出了那间密室,他的手掌一直温柔而坚定的轻覆她的眼睛,不让她被骤然而来的亮光刺伤,也不让她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红。
然而,虽是看不见,可刀剑扬起的声音,哭喊哀求的声音却一直不绝于耳,若瑶心内惊痛,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他覆着她眼睛的手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一阵急痛涌上,本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只能任温软的黑暗将她包围,整个人也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