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知道,邺城的守军,多半并没有反心,此番会拼死守城,一来是为了追随方狄,二来已是骑虎难下,为了保命,不得不为之。
可即便是这样,面对轩辕亦辰的三千精兵,以及不日便抵达的凯旋大军,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恐惧而心虚的。
西疆边民生性刚直豪爽,他们对于挟满城妇孺上城楼做令箭这样的事情,其实亦是心中有愧的,那毕竟是他们的乡人邻里,曾经一道喝酒出游,互相串门。
所以如今,当这首耳熟能详的相思之曲绵绵唱出,更是让他们本就不强的求战之心又黯淡了几分。
而城楼之下血战的军士,听得此曲,效果却恰恰相反,这一曲歌谣,只会激发出他们心底争胜归家的渴望。
恍然间,已有兵士攻上城头,若瑶微微闭眼,知道邺城守军军心已乱,而攻城一方,士气大振。
“啪”的一声,方铭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到了若瑶的面颊上,力道很大,她一时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颈项之间,原先已经渐渐干涸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迹,而手中的暖手炉,也重重砸裂,碎片深深嵌进她的手心之中,湿黏一片。
“你们凭什么打人?!”一个熟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我抬眼看去,竟然是客栈的老板娘。
若瑶微微笑了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与若瑶相对,怔了片刻,随即也是一笑,傲然又不屑:“这里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老娘倒要看看你们管得了多少!”
语毕,她也不再废话,直接转身面向城楼外,看向远处,歌声重新稳稳的响起:“……西疆边马有归心,带我夫君走归途……”
方铭背对着若瑶,对方狄急道:“爹,这个女人再留在这里只会****军心,让孩儿先把她拖下去锁住!”
方狄冷冷的看若瑶半晌,又看方铭,终是一闭眼,语带决绝的开口道:“你即刻便带她离开邺城,能走多远算多远,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有她在手上,总算多了一道保命符!”
“爹!”
方铭惊急的失声而出,然而方狄却不理他,重又提刀上前,厮杀于阵上。
方铭的背影虽极力压抑,但仍是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他最终只是一咬牙,一把握住若瑶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城楼下奔去。
方铭死死的钳制着若瑶的手腕,几乎是一路将她拖下城楼,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动作粗鲁的将她强拉上马,狠狠挥鞭前行。
一路上,他依旧一个字也不说,唯有风声自耳际呼啸而过。
若瑶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待到马停,才发觉眼前赫然便是方记商行。
商行里大半的人都抽去守城了,那个唤做臻玉的婢女一见我们进门,便急急的迎了上来:“铭主子,你可回来了,没伤哪里吧?”
方铭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将若瑶甩到她身边,语速沉急的开口道:“臻玉,帮她把伤处理一下,然后好好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方记商行一步!”
他说完,转身便走,臻玉急唤:“铭主子,你还要去哪里啊?”
“回城楼,我不能丢下我爹一个人!”
方铭一面说着,一面大步便往门外走去,若瑶看着他的背影,自此一别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由得微微闭眼,起身轻道:“方大哥,方才的救命之恩,凌若瑶铭记在心。”
若非他方才的那一耳光,只怕方狄早就动手了,即便他最终不一定能成事,但毕竟是若瑶加速了他抵抗之心的破灭,他眼中的杀机与恨意太过明显,根本不费心掩饰。
方铭的身影因着若瑶的话微微一僵,他顿在门边,却依然没有转头:“胁迫你一个弱质女子,原为男儿所不齿,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如今只能暂时保你性命,却不能放你走,爹爹说得并没有错,对于我方氏一门成百上千条人命来说,你始终是一道保命符。”
他顿了顿,方又重新开口:“太子妃,我方家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了!”
语毕,他再不多留半刻,疾步而出,安排了两个侍卫守在房门外,然后,他刚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若瑶视线之内,一次也没有回头。
臻玉重又换上了一脸寒霜,盯着若瑶颈项间的伤处看了半晌,终是不情愿的取出药箱,想要帮她上药。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若瑶淡淡说着站起了身,此刻身处温暖的房间之中,先前因寒冷而麻木的疼痛渐渐笼罩上来,手心里嵌进了密密的暖炉碎片,血一直没有止住,必须要先清理干净才行。
臻玉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和呼喊声:“臻玉,臻玉,你在不在?还有松哥和天哥,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邺城就快被攻破了,快些随我一起走吧!”
那臻玉一惊,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药箱便匆匆迎了上前:“姐姐,你说什么?”
门外的守卫也是急问:“臻珠,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那臻珠一跺脚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来问去的!快随我走,一会晚了,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要等铭主子!”臻玉一扭头,咬了绢子开口。
臻珠一步上前扳过她的肩:“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人家就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再说了,就连方爷都死了,铭主子即便逃出来也不见得会再回这里!”
“什么?!”其余三人皆是大惊。
臻珠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急,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也是听人说的,快别再浪费时间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门外马车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坐!”
臻玉也慌了,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屋里的若瑶:“那她怎么办?铭主子交代过要看好她的……”
臻珠看若瑶片刻,心一横:“找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到密室去,要是铭主子回来,他自该知道她在哪里!”
那两个守卫面露犹豫:“这,不太好吧……”
臻珠柳眉一横:“不然你说怎么办?我和臻玉反正是要走的,你们谁爱留在这里守着她自己留去!”
那两个守卫对视了几秒,终是默然的找来绳索,毕竟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