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仿佛又回到了茗尘谷,若耶溪畔,那一片密密的海棠花树。
当层层如轻纱一般的雾气散去,一切渐渐变得清晰,她又一次见到了离风,缓带青衫,卓然而立。
冬日的阳光穿过重重摇曳的海棠花影,温存的抚上他的眉眼,他忽而转眸,视线往若瑶的方向定定看来。
她想要走近,却根本动弹不了分毫,就这样两相对视良久,他终于缓缓向她走来。
雾气,重又一层层笼了上来,若瑶费力的去寻他的身影,却依稀只见,那袭淡墨青衫,恍惚间化做了白羽铠甲,“盗骊轻骢”上,那人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眸光,却清冷如星。
他越来越近,慢慢向她伸出了手,她有些迟疑的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眨眼之间,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然后有鲜艳的红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他身后骤然出现了万千兵士的身影,挥舞着刀剑,倒下了,又站起来,带着满身淋漓的伤,厮杀,厮杀……
若瑶想要叫喊,声音却哽在喉间,那样难受。
她紧紧的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可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更控制不了心底蔓延的寒意。
她看见他在马背上,一手按着伤处,弧形优美的唇边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些微笑意,他看着她,极缓的动了动唇,似乎是在对她说话,可是风声太大,她听不到。
摒住了呼吸,越发努力的去分辨,终于听得有语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外现的怒意,并不是他的,若瑶有些的疑惑,却听得那声音继续响起——
“轩辕亦辰,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故意留我姐姐在邺城做铒,诱出方氏逆贼的,是不是?!”
“若非殿下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救出太子妃,断不会这样做的。”另一个清静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南宫忠。
“绝对的把握?我姐姐差点就死在方老贼刀下了!我们捧在掌心呵疼爱护的千金小姐,为了你太子殿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这西疆,临阵清唱助你攻城,而你给了她什么,太子殿下?大婚之夜你让她独守空闺,就连归宁也让她孤身一人,到了如今,你又让她一身是伤,躺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没能醒过来!”
若瑶努力的掀开眼睫,想要撑起身子,却终究未能够,颈项间和手心的伤处,已然得到了很好的护理,此刻,正裹着纯白的纱布,然而她的全身却如同散架一般绵软无力,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开口,嗓音微弱沙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还是让门外的人立刻便有了动作,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向她房里奔来。
最先推门进来的是影,他面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关切,上前跪坐在若瑶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开口道:“姐姐,你可算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其实手心伤处,被他骤然握住,疼痛顷刻间袭来,她尽力压抑下自己的轻颤,对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却适时的伸了过来,轩辕亦辰在她床头坐下,扶她起身靠在他怀中,再不着痕迹的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受伤的手轻轻带了出来。
虽然他做的没有丝毫刻意,但影亦是何等聪明,先前是由于太过欢喜忘了情,此刻一怔之后,立时反应了过来,神情一下子自责而焦急起来:“姐姐,我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你有没有事?”
若瑶的喉咙干涩疼痛异常,开不了口,于是依旧只能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轩辕亦辰自床边案上取了水杯亲自喂她,由于太长时间的滴水未沾,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此时双唇触到温水,她有些贪婪的一饮而尽,如同琼浆玉液一般。
一连饮了三杯,方才觉得喉咙的疼痛缓和了些,抬眼,却看见影已经别过脸去,似是不忍再看的样子,若瑶这时才感觉到,轩辕亦辰揽在她腰际的左臂,亦是微微发紧,但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用空余的右手再斟满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唇边。
虽然嗓子仍旧不舒服,可是如今这样,若瑶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微微摇了摇头,她轻声开口道:“谢殿下,臣妾觉得好多了。”
还好,声音虽然微哑,却并没有到刺耳的地步。
他静静看若瑶,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替她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发。
“殿下,军医到了。”
南宫忠的声音响在屏风后面,按例,他是不得入内的。
其实严格说来,纵然影是若瑶的弟弟,亦是不能进到她的睡房内间,可是这个小魔王只要脾气一上来根本就是个谁也劝不住的主,更不会把这些繁文缛节当回事,好在,轩辕亦辰也并没有说什么。
待轩辕亦辰应了之后,两个随军军医便走了进来,望、闻、问、切,长长的诊治时间。
若瑶忽然忆起,自从出了茗尘谷后,她已经有太长时间没当过病人了,但凡身体不舒服,无不是自己配药处理,如今这样娇惯,竟然都有些不适应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淡淡露出一抹笑意,轩辕亦辰伸手抚过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道:“太子妃医术高明,只可惜‘医者不医己’,让他们看看也无妨,若是方子不对,只管按着你的意思去做便是了。”
若瑶有些窘迫,一来没有料到他竟然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二来自己也没有托大到那个地步,军医自然是医界翘楚,民间也自有藏龙卧虎的高人,她不过跟在离风离尘身边学了几年,断不敢就此目空无人。
若瑶张口欲语,却碍于大夫仍在身边,并不好解释什么,所幸轩辕亦辰方才那句话是在她耳边低语的,她只能暗暗祈愿他们没有听到。
轩辕亦辰看着若瑶略微尴尬的模样,修长的指抚摩过她因为窘迫而染上苍白双颊的淡淡红晕,终是慢慢笑起,这是自他凯旋归来,她所看见的,他的第一个笑。
“殿下,按理,太子妃的伤只在外表,不应该昏迷那么长时间,现在既然醒过来了,那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说话那名军医面上带上了几分豫色,与另一人对视了一会方再开口:“只是,如今太子妃的脉象却依旧虚亏,并且甚为不稳,我等暂时也断不出这是为何,只有等回上京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方能对症下药。这段时间,太子妃需得悉心调养,凡事放宽心……”
他又停了片刻,方才有些迟疑的再开口,只有短短的一句交代:“……切记要注意饮食,不可思虑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