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恨的盯了若瑶半晌之后,却是大笑出声,几许悲怆几许狠绝:“凯旋之师,不按例先领五百人入城,倒是率领三千人众,气势汹汹。这究竟是班师回朝,还是兴兵攻城,太子妃说的果然没有错,太子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方某今日算是领教到了!如今邺城禁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在千里之外,竟然还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般料事如神,让人不服也难啊!就不知道太子妃是怎么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做饵来引方某,还是同样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若瑶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眸光如水,语音宁和:“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无论凌若瑶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收敛了笑容,眸光中现出跑江湖之人惯有的狠辣和不管不顾:“大局已定?只怕未必,他太子殿下想要从方某手中夺下这邺城,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若瑶心一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已经毫不迟疑的一转身,不容质疑的冷声开口吩咐一众下属道:“立刻给我带人进城,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老小一家一并捆到这里。不要伤了人,但是,一个也不许放过!”
“方爷?!”饶是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多年,以性命相交的一众兄弟,听了他这一席话,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一语不发,决绝的扬刀挥下,电火石光之间,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挚天巨旗已经应声而断。
他收刀转头,目光激狂而又阴冷的逼视一众下属。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如违此旗!”
他的身上,有阴骛狂猛强大压迫力,目光沉沉逼来,那一众手下,终究是受不了这样的震慑,一个个沉默着下了城楼。
若瑶看着他刚毅宽广的背影,心底微微焦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漠开口:“方爷,纵然道不同,但是在若瑶的心目之中,一直敬你是一个人物!可是如今,就为了一己私利,你竟然是要将这满城无辜妇孺都牵扯进来了吗?他们的丈夫兄弟,为了守卫这西疆的安宁而浴血沙场,他们日日等待,终于盼望到了这重聚相逢的一日,你如今这样做,于心何忍?”
方狄仰天而笑,笑声浑厚而悲怆,久久不绝。
他没有看若瑶,望着远处越来越近,已经依稀可以分辨的军队缓缓开口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是同此理,若非主上的大恩,便不会有今日今时的方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之人,也断然不会辜负了主上的恩情!纵然最后不能为主上留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在这西疆,但是我拼死也要为他除去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主上要太子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方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的妇孺一并绑来,端看太子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方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若瑶冷冷的看着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这千百无辜的妇孺陪葬,即便是背上千古骂名你也在所不惜吗?”
他激狂而笑,应道:“方某但求快意今朝为心无愧,担这些个虚名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鸣哀号,整个邺城城楼,刹时一片凄切惨然之景。
若瑶定定的看着方狄,一个字一个字的开了口:“事到如今,方爷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他魁梧的身子陡然一震,却只是硬声道出了一句:“待到过了今日,方某便以性命谢罪于西疆上上下下,也就是了。”
若瑶心内沉沉一声叹息,知道了他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再说下去亦是无益。当下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将视线移向天边,唇角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三千精兵,他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的。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她留在西疆的时候,在他要她盛装华服亲自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就应该猜想的到的。
在君臣这场战争中,她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攻击彼此。
忽然就想到了娘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能安然平淡的度过一生,是这世间至上的福气,只是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得到。
若瑶唇边淡淡的自嘲笑意,不由得又稍稍扩大了几分。
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亦辰以及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方狄立在城头,扬声道:“太子殿下,在下方狄,请太子殿下一人入城!”
亦辰的白羽铠甲,立“盗骊青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遥看着方狄,淡淡开口道:“你受何人差使在此等候接本太子入城?”
方狄神色一正,硬声道:“没有旁人,便是方某自己想请太子殿下一聚!”
亦辰依旧淡淡的看着他,眸中却不掩饰的轻蔑:“既然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挡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判国贼子,竟然还妄想与本太子相聚吗?”
方狄面色一僵,攸然推若瑶到身前:“太子殿下,你这样说,竟然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置这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亦辰却根本一眼都不看她,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她的位置时,停住。
然后,他的声音响在这漫天风雪之中,一字一句,沉稳坚毅,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孤的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然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轩辕亦辰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的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一众妇孺便有大半暂时止住了哭泣,转而焦急而又期待的在他身后的那三千军士之中去寻找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