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臻玉手中拿的,正是出征那日,她亲手缝制的绵绣衣裙。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把它留在了邺城官府之中的,现如今,方爷竟然重又把它找了出来,并且点明了要她换上,那只能说明了一个事实,亦辰回来了。
若瑶看着臻玉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方大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出来,更加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言,面上神情有些狼狈和慌乱,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姚……太子妃!”
面前这个人若瑶认识,是方爷的独生儿子,唤做方铭。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此次亦是在商队中同行,一路上对她和璟妍百般照顾。
若瑶依旧微笑着开口道:“在商队里承蒙你一路照顾,那个时候我却不得已的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一直想着能好好的跟你道一次谢谢的,现在得了机会,还请方大哥受凌若瑶一礼。”
她一面说着,一面礼数完美而优雅的福下身去,方铭立刻手忙脚乱的伸出手去扶她,而面上却隐隐显现出愧色。
若瑶微微低下头,伸手抚摩过臻玉手中的衣裙,羽睫微颤,犹如濒临死亡的蝴蝶翅膀划出最后的舞姿,声音亦是微微带颤的:“方大哥,看在我们曾经有同行之缘的份上,你对我说一句实话,现在方爷要我换上这身衣裳,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死了。”
“不是不是,我爹会让我带这件衣裳过来给你换上是因为轩辕亦辰就要快到了……”
方铭连连摆手,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臻玉冷声止住了:“铭主子,您别忘记了,方爷交代过的,太子妃聪明绝顶,切不可和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动摇了心性!”
方铭一怔,深深的看了若瑶一眼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声音里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分张皇慌乱:“臻玉,帮太子妃换好了衣服之后便请她到前庭,爹在那里等着。”
“请吧,太子妃。”
若瑶对上臻玉重又寒霜笼罩的秀丽面容,只能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任由臻玉帮她换装打扮,依旧是那身摇曳的华服,低垂在鬓发间,斜簪了几支珍贵的珍珠碧玉的钗环,方爷是跑商路的,这商行之中倒也有几支上等的珠钗保存着。
如今,全部都用到了若瑶的身上,虽然自是不能与东宫里的那些首饰相提并论,但是戴在头上,却也不会显得掉身价,依旧是一派从容华贵之姿。
臻玉将若瑶带到商行的前庭,方爷自然是早早的等在那里了,方铭也在,只是低垂着面孔不肯与她对视。
若瑶微微笑了一下:“方爷这让我今日这一身打扮,却不知道是要我带往哪里去啊?”
他看了若瑶半晌,静静的开口道:“邺城城楼。”
若瑶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安然恬静的随他一道出了商行的大门,坐上了轿子撵直奔赴邺城城楼。
风雪怒号。
她身上的衣裳虽然是雍容华美,却是并不保暖的,即便是坐在这轿子之中,不一会儿,身子已经是冷得微颤。
下轿的时候,是方铭亲自为她打开的轿帘,她看着他伸出的手,心念一转,到底是没有拒绝,素指轻轻的搭上了他的手腕,任由他扶她下轿。
待到站定,若瑶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手心一沉,然后便是暖意自指间蔓延开来。
抬眼去看向方铭,他却早已经走远了,根本不再看她一眼,而她的手心之中,被宽舒的衣袖遮住的,却正是方才他借着扶她下轿的机会塞过来的暖手炉。
“太子妃,请!”
方爷稳步走到若瑶的面前,黝黑刚毅的脸庞之上不带一丝的表情。
她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了这邺城的城楼,她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他离开邺城那日,她正是穿着这身盛装华服为他饯行,如今他凯旋而归,她又换上了同一身衣裳,却不想,是此情此景。
他离开的时候,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话音坚定。
他说,等我回来。
如今,她等到了,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盗骊青骢”是这世间绝好的良驹,日行千里,脚程如飞,不需要多久,便会把他带回邺城。
当他目带凯旋的喜悦遥望家国之时,当他看到邺城城楼上一身红衣盛装的她时,当他看到她身后严阵以待的层层兵士以及颈项之间雪亮的刀剑之时,那双幽黑冷漠的双眼之中,可会闪过一丝紧张与担忧?
还是,依旧漫不经心一如往昔,冷静从容的应对这所有,不留一丝余地,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样。
又或者,根本就是。
若瑶站在这高高的邺城城楼之上,红衣盛装,长长的裙摆处,金丝秀就的凤凰迎风振翅,翩然欲飞。
方狄站在她身旁的不远之处,与她一道,极目遥望。苍茫之处,雪天连成了一线。
风雪呼啸的声音响在耳际,时间横古悠长,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沉默着远望。直到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出先了无数的黑点,向着邺城的方向,急驰而来。
方狄眼光一沉,上前一步,伸手用力的扶住城墙,沉声低语道:“终于来了。”
他缓缓回头看若瑶,眸光复杂难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匆匆奔上城楼的守卫打断了:“方爷,刚收到的消息,太子殿下亲率的先驱部队人数不是五百,而是,而是三千,方爷,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方狄面色一变,急问:“邺城上下总共有多少兵力?”
“不到,不到两千……”报信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此刻,语音颤抖,隐含绝望。
方狄横声一喝,打断了他:“怕什么!我们就这邺城之险,又有堂堂的太子妃在手,我就不信拼不过他轩辕亦辰!”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然转头看向若瑶,目带凶狠。她平静的回视,不发一言,却也不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