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过自己的情绪,重新轻言,语音温婉安静:“殿下此行,必多坎坷,愿殿下保重自己,切不可轻易冒险。”
他笑了笑,眼光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冷,伸手轻抚肩膀的伤:“瑶儿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这条命,在得偿所愿以前,还没有谁,有本事拿走——即便是天,也不行。”
停了很久,她才敛回自己的心神,强自择言开口道:“殿下才智过人,思虑周密,此番征战必能全胜而返……”
话语说到这里,却不由得顿下声音。
若瑶微垂羽睫,暗自深深吸气,再抬眼,虽然面上微笑平静一如往昔,可那一声“瑶儿”的自称,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们只是一条船上的人,何须用真情?
她只对着亦辰仪容优雅的福下身去,唇边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轻道:“臣妾必每日诵祷,等待殿下凯旋。”
他落了笑,眼光淡淡看来,不过片刻之后,重又笑起,依旧是,天高云淡的凉薄弧度。
你且放心,不出意外,你的仇恨连带我的那份,都会因这平乱而得到应得的结局!
正月初二,京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胡天八月即飞雪,不知此刻的西疆,是否已然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
出征这日,天色甚好。由于皇后因除夕受寒缠绵病塌的缘故,城门外,是武穆宗亲劝饯行酒,“子亦,父皇在此以薄酒一杯为你饯行,待来日,你平定乱军凯旋归来,我们父子再好好痛饮一番!”
亦辰淡淡笑着接了过来,却并没有喝,而是潇洒的翻身上马,单臂高举玉杯,一面纵马巡视身后整发的三军,一面扬声道:“只解沙场为国死,必当马革裹尸还。今日在列诸位,皆为我凌云王朝勇士,亦辰在此与诸位同饮此酒,不破羌族,誓不还!”
兵部为南宫氏所辖,此刻在列三军之中,大半以上皆是追随南宫将军一道浴血沙场的。此刻听闻了他这一席话,无不情绪激昂,大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的气势!
“誓不还!誓不还!誓不还……”
一时之间,三军将士齐声高呼,声声饱含着披肝沥胆的忠诚和誓死追随的决心,震动云霄。
从军行,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若瑶站在城楼之上,透过清晨薄雾,看亦辰在马背上白羽铠甲的身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天生贵胄,豪情万丈,却偏又,风姿惊世!而这样刻意外现的锋芒,是不是也是为了进一步激相府行大动作?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将视线移到城门前长身玉立的凌昀身上,他依旧是温和笑着,眉目间波澜不惊。
当年他也是带着这般的笑伤她们母女至深,命丧火场的噩梦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而亦辰也是如这般,两次救她于轮回,给予她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命运就是如此无情,一家人化为仇敌,而陌生人则因缘相聚。
“皇弟此行,一别很可能便是数月,太子妃若是在东宫闲闷,便常到长乐宫来看看本宫,本宫也可以有人陪着说说话。”若瑶目送亦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忽而听到身边的蓿琏长公主如是开口,忙诧异的看向她。
“长公主与我并不熟络……”
落水后,她的脾性温和许多,面色苍白到若瑶不忍拒绝:“我只想有个人说说话而已,仅此而已……”
若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回过头,与城楼下凌昀的眼神相撞。
正月初七人日,本为帝王宴会群臣以赏雪,赏赐彩绢,使其赋诗助兴。素有盛行剪彩的风俗,有剪彩为花、树、为鸡等,栩栩如生,若人日恰兼立春,则剪双彩。百姓习惯于此日登高、出游。
偏逢战乱,京城陷入了无际沉闷。
此后十余天,除了正月十五回皇宫拜见过一次帝后,若瑶一直独居东宫中。闲时学着下棋,舞剑,虽不精彩,自己却也能怡然自得。
纵然亦辰许了她莫大的自由,但一入天家,多少双眼睛都在等着挑你的不是,她并不想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至于相府,自嫁与亦辰以来,她从未去过。
为避免纷争会殃及芊语,若瑶便让她回到终南山,继续待在那儿等着玖歌痊愈。至于她们的回归,起码要推迟到平乱之后吧?
现如今,在这风起云涌的微妙时刻,纵然牵挂芊语,若瑶还是不愿意轻易踏足终南山,能避则避。
“太子妃,太子妃……”
正在胡思乱想间,子矜的声音急急的由远处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慌张。
这是亦辰派来伺候她的小丫头,为人忠厚,虽然性子急躁些,但是从未像今天这般。
若瑶放下手中的剑,无奈的起身迎上:“这是怎么了,说了你多少回,不要跑那么急,不然……”
责备的话语,在看到她面颊上挂着的泪时,再说不出,只剩下沉默,忙拉她坐下,一面帮她擦眼泪一面问:“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快别哭了,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知道吗?”
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若瑶总会有着作为姐姐的疼惜。
她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目带惊慌的看着若瑶:“方才子佩托人传话给我,说她病了。太子妃你是知道子佩的性子的,从小到大,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自己咽,断不肯让我担心半分的。可是现在她告诉我她病了,我,我,我真怕……”
这些天闲聊,也听说过她提及的这个妹妹的脾性。同为做姐姐的人,若瑶明白她内心的焦急。
“没事的,你先别急,我先差人去宫里问问,可好?”若瑶一面帮她拭泪,一面柔声劝慰。
子矜看着她,含泪点了点头,她正欲唤人,子矜忽而紧紧抓住她的手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太子妃,我害怕!你带我去宫里看看子佩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若瑶帮她擦眼泪:子矜自幼父母双亡,只剩子佩这个胞生妹妹相依为命。现如今她出了事,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只是,皇宫……
“太子妃……”子矜依旧一面哭着一面可怜兮兮的看着若瑶。
若瑶微一闭眼,摈弃心中诸多猜疑避忌,或许真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也说不定!退一步说,即使果真如此,现如今入宫,于情于理于法于制皆不会落人于口实,而自己的身份放在这里,凌昀也奈何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