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忽然长叹一声,把桌子上的念珠拿起来,一个一个的捏过去:“阿拉当年也有个孙儿啊,不但有孙儿,还有个孙女呢!唉,都是咱老周家前辈子作孽,两个娃娃活生生被他们的妈带去了国外,据说孙女和她妈都染了风寒死了,孙儿呢,好久没有音讯了,不知道现在——”她几乎哽咽了,老泪纵横而下。
韩飞冲雷震吐吐舌头,安慰张老太太道:“你老别难过,凡总身体还棒着呢!说不定几个月就给你老带回来三四个娃娃,到时候围着你老打转,看不乐坏你!”
张老太太破涕一笑,依旧愁容惨淡的说道:“侬个不晓得,侬个那个凡总啊,脾气倔得很,跟他爸一样,是工作鬼投的胎!自打跟崔家媳妇断了后,阿拉和大桂张罗了那么多门亲事,他都把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生生回绝了!”
驼背大桂咳嗽一声,抹桌子道:“天色不早了,两位是要在这里留宿还是——”他停下手,看着韩飞两个。
雷震把百货礼品往桌前一推,说道:“不打搅了,我们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连夜去办。”说着把眼睛看向韩飞。
韩飞却摊手摊脚的坐在椅子上,笑道:“不急,不急!好不容易来张奶奶这里一趟,替凡总尽孝,要回去早了还真对不凡总呢!”
张老太太也忙说道:“就是嘛,聊聊,聊聊侬个凡总都在做些什么?对了,他早上按时喝牛奶吗?他在家的时候我天天跟他说,‘天天一袋奶,健康一辈子’,你们帮阿拉劝着她,别不把身体不当回事,定期去医院检查。叫他晚上不要太晚睡觉,这样对大脑不好,老了会得病的!”
韩飞连连点头:“张奶奶说得对,对极了!我们一定转达!——张奶奶,如果你肯收我这个干孙子,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雷震惊诧的望着韩飞,心想这小子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他知道韩飞只要一装孙子,一定有所企图,便等着看好戏。
张奶奶高兴得泪花直闪,一把握住韩飞的手:“乖孩子,侬叫啥子名字?”
韩飞笑道:“我叫韩飞,奶奶就叫我峰儿吧!”
听到“韩飞”两个字,驼背大桂的驼背微微一簸,脸上的皮连着耳根全皱了起来。
张奶奶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好的,峰儿!”
韩飞忽然说道:“奶奶,你刚才说的那个亲孙儿——也就是我哥,他叫什么名字?”
张奶奶轻轻拍打韩飞的手停住,叹息道:“他叫周朋,小名鹏儿。唉,阿拉的鹏儿不知现在在哪里呢?”她微仰着脸,看向柜台上的金菩萨,把双手合十了,“菩萨保佑他活得幸福。”
雷震虽然早有准备,还是禁不住把烟斗咬得“吱吱”响起来。
韩飞显然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当下安慰的拍一拍沉湎在回忆中的张奶奶的手,说道:“奶奶,峰儿先跟这位大哥出去谈一笔大生意了,约好是傍晚六点半的,你瞧快到时间了!”
张奶奶起身说道:“侬个忙正事要紧!有空常来奶奶家!”
驼背大桂巴不得他们出门,口中说道:“不吃点糕点啊?”
把两人送出门去,驼背大桂关上门,居然从身上摸出一款名牌手机,拔了个号码。
“喂,老K啊?阿拉是大桂啊!侬快告诉凡总,有个叫韩飞的来过了,就是报上登的那个色狼侦探!问了什么?他们恐怕已经知道鹏少爷就是凡总的儿子了!”驼背大桂悄声说着,里面的张奶奶看见了,问道:“侬说啥子啊?”
驼背大桂挂了手机,说道:“没啥。老夫人今晚吃什么?还是丝瓜清炒素虾仁吗?”
出了周不凡的老家,雷震和韩飞步行回了外滩,雷震一边给车打火,一边咬着烟斗口齿不清的说道:“看不出金鼎辅料城还是个家族企业,不知道李浩、王震、老K跟他周不凡什么关系!”
韩飞在车座上系上安全带,双手十指舒舒服服的交叉着放在小腹上,说道:“也许。”
雷震瞪他一眼:“黏黏呼呼的,什么‘也许’?”
韩飞打个哈哈:“我是说,也许,你错了。”
雷震说道:“那你说个对的我洗耳恭听!”
韩飞目光微敛,看着前方:“事情好像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一场复仇引起的!”
雷震一愣:“复仇?谁复谁的仇?”
韩飞摊摊手:“暂时还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免谈!”他头一歪,枕在了雷震的肩膀上,不一会就鼾声如雷。
警车在“苏嘉乍”国道线上约莫行了一个半小时,到了苏通大桥前,汽油用光了,车子只好抛锚。
雷震114查询了就近4S店的电话,打个电话过去,让店里派人送汽油来。在等加油的时候,他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等到他醒来时,东方已经大亮了。
他第一眼看到韩飞捧着一本古旧的铜版纸《佛经》在看,好不诧异,忽然想起什么,说道:“4S店那边怎么还没有到?这样慢的效率,难怪老被人投诉!”
韩飞把《佛经》一合:“早加好了!我看你睡得像梦到了嫂子,就没叫醒你!”
雷震连汽车仪表也没看,笑道:“肯定没加!”
韩飞说道:“为什么?”
雷震拍一拍口袋:“因为你不会付钱!”这一拍不要紧,才发现口袋瘪瘪的,钱包早没了。
韩飞哈哈笑道:“雷处,我韩飞可是个伟大的侦探,连一只钱包都搞不定,还怎么混?”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只钱包。
雷震一把将钱包夺下来,说道:“你就是个六指!——你怎么有这本《佛经》?哪儿来的?”
韩飞把手叩着厚厚的书面,得意的笑道:“这是我从张老太家顺过来的!”
雷震无奈的摇头:“我看你是七指!——咦,你拿《佛经》做什么?”他疑惑的看着书面。
韩飞把《佛经》翻开,里面露出泛黄的一叠稿纸,“谁说这是《佛经》?这是老太太的日记!”
雷震伸手过来翻一翻:“对我们有什么帮助没有?”
韩飞说道:“雷处,拜托把你的咸猪手挪开!”他翻到一页上,上面皱巴巴的还有几个白点子,韩飞指着白点子,“老太太的泪。”
雷震瞪着眼睛看着那页纸,又急速的翻过去,看完了,不禁长吐一口气,把熄火的烟斗点燃了,一顿吞云吐雾。
韩飞鼻子大动,吸着烟气,说道:“张老太太眼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因为一对连体婴儿整天吵闹,差点没气死。周不凡想把这对连体婴儿活生生的扔进壁炉里烧死,被他老婆崔娟娟拼命夺了过去,这一幕张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后来崔娟娟跟周不凡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一对婴儿移民去了前途未卜的美国,对连体婴儿进行分身手术。老太太想到自己在那对孙儿孙女最危难的时候没有伸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手,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觉得对不起佛祖,就发誓要吃斋念佛悔过!啊哈,真可算是个传奇的故事了!不简单啊不简单!”
雷震把烟斗高高的叼着,眼睛又眯成了两根粉丝:“如果周不凡认了儿子,以他的孝顺名声,就该带回家给老太太看,也算是对老太太的一个安慰。如果周不凡没认那个儿子,为什么他能和周鹏——也就是周朋合起来把东方辅料城搞垮了?真费解!”
韩飞把《圣经》上那几页撕下来,又将《圣经》皮面里塞着的几张信纸折叠好放进口袋,对雷震的话不置一词。
雷震把烟斗扬一扬:“你以为呢?”
韩飞冷笑道:“你觉得一个刽子手一样要杀连体婴儿的人在若干年后父爱会复苏吗?”
雷震迟疑道:“这个,心理学上有过类似的案例,几乎没有复苏的可能!”
韩飞说道:“其实只要把一切跟巨大的利益联系起来,就什么也不费解了。能把人联系在一起的,不但有狗屁亲情、友情、爱情,还有狗屁利益!”
雷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无语了。
警车上了高速时,雷震连接了两个电话,分别是姚小龙和霍军打来的,报告已抵达刑侦处。
下了高速,又一个电话打来,韩飞期待的说道:“不会是——秋雨吧?”
那边却是胡金花的声音:“雷处,韩飞跟你在一起吗?你们快回来,‘兴发’银行的董事长张兴发要求警卫保护,他现在正在刑侦处,要求见韩飞,有重大的秘密要透露,关于‘7?11事件’的!”
雷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韩飞,说道:“怎么回事?他怎么真的来告密了?你用的什么手段?”
韩飞嘴角一翘:“羡慕吧?天生的!”
雷震风风火火的回到刑侦处,一进门,就看见几个队员围着桌子吃泡面,心里一酸,拍手掌道:“大家难得都齐了,这段日子辛苦了!今天我请客,大家吃顿好的!——金花,你去外面的餐馆买些熟菜回来!钱拿着!”他把钱包在空中抛出一个抛物线,霍军敏捷的伸手接住了,传给胡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