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又愤愤命令道:“小三,从今天起,和楚唯一起看着她,没陈大人命令不得放她出侯府。”
小三躬下身子,朗朗应道:“属下遵命。”
“不公平,你们性别歧视!”章庭湮被衙役们拉到院外,一路将她往衙门外“请”,她又急又恼,今天本就够倒霉的了,没指望谁安慰她一番,尽看他们每个人的横眉竖眼了,现在又要借养伤之名将她踢出局去,护她的意思她懂,但她怎能在这关头上独安一隅?
“我要去太后那儿告你们状子,我的官是朝廷给的,参与破获张家案是三圣允的,你们凭什么禁锢我……我要见皇上……”
季长安关上房门,不由地紧紧蹙起眉头,“这个人情,不管她想不想,她都必须接受。”
陈放面色沉重,“她是个好孩子,受伤了也不说一声苦,听说刚刚包扎便要去执行公务,那伤如不好好将养,很可能会对她今后活动产生影响。”
“有下官的侍卫和楚唯看着,她走不了的。”季长安请陈放落座,略过章庭湮,与陈放簇首谈道:“赵直归化天裕国,身份特殊,而且此案中确有疑点对赵直有利,下官打算明日向三圣提出请求,以赵直申请朝廷庇护、要求东卫人参与审查为由,请三圣批准延长破案期限。”
“可这么一来,事情怕会扯大。”
“这点下官自然想过。”季长安道:“如此一来,会对赵直更加有利,当然,说不定会给刑部埋下隐患。”
陈放道:“赵直是半个东卫人,而且,他是赵氏族人,身份更加敏感,现在疑点尚在,如果刑部判他身负十条人性,定他死罪,正虎视眈眈的东卫正愁找不到出师之名,这件杀人案会因为证据不足,被东卫诟病,小则产生摩.擦,大则不堪设想。若刑部仅判他奸污罪,那么……”
“确是会给人诟病,刑部有包庇之嫌。”
“延长破案期限的事可以向上头提出,但最好不要以赵直身份特殊申请庇护、要求东卫参与为由,更不要经你季大人的手,季家树大招风,说不定哪日,这会成为奸臣状告你季家对朝廷怀二心的一项说辞。明日本官会在朝上向三圣提出延期。”
季长安向陈放点头,谢他提醒。之所以说这案子棘手,正是因为赵直的身份关系,季长安年纪不大,见的世面却是不少,朝廷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他岂会不知,看似不足为惧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在一场灭顶之灾中,起到推波助澜的可怕作用。
陈放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似在想着某此关键,显得颇为专心。
“大人?”季长安轻唤。
陈放说道:“本官在想,关于这件案子,朝廷和所有人希望中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季长安霎时脸色正凝,陷入了沉思。
“百姓希望朝廷将凶手绳之于法,让受害者死的瞑目,”季长安沉声说道:“而朝廷,希望得到一个对他们而言,最有益的结果。”
“在此案中,无论我们怎么做,怎么判,都会给人留以把柄,长安,”陈放极少喊季长安名字,因为他虽比陈放官位低,但威望未必如他,更是侯爷爱子,多少得敬他几分,而此刻,陈放是以一个长老,饱含诚意地与他敞扉而谈。“目前线索偏移,结果很可能对赵直有益,若轻判了赵直,难免会有人拿此事指指点点,戳你侯府的脊梁骨,若重判,东卫那头兴许会兴师问罪,到时你同样身处风口浪尖。不过,我们若能拿出确切证据证明赵直该杀,东卫也会乖乖闭嘴的。”
季长安听到这时,忽向陈放紧紧看去,“大人的意思,是……”
正因为赵直有一半东卫血统,且是东卫极有声望的赵氏族后人,所以赵直不可被轻判!张家案有对赵直有利的疑点,但那并不足以摘清赵直,否定赵直杀害张家十口的罪行,办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这里面仍有隐情。
而陈放的意思是要重惩赵直,若想避免东卫人事后找茬其实很简单,刑部有的是办法抹平疑点,甚至捏造证据。
苛刻的时间限制,复杂的案情纠葛洲,似乎正要把刑部众人推向一个死角:尽快破案,仓促破案,以至于……不顾惜嫌疑人的生命权,自动忽略那些可能非常关键的疑点,最终草草结案。
“长安,本官的意思,没人比你更明白。”陈放深深一叹,“当年本官受侯爷恩情,至今不敢忘怀,本官孑然一身,自是不怕被人微词,可你们侯府,却不得不谨慎为之。”
季长安凛然起身,向陈放长揖,正色说道:“下官谢大人好意。我们还有时间,并非绝无希望。但是下官,在真相和利益面前,选的永远是真相。”
他再次深揖,带着沉重的心情转身离开。
侯府西厢,入晚后静谧。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扇,带来丝丝凉意。
现仲春时,白天暖意融融,见晚了依旧寒凉,章庭湮看着红木床上熟睡的小天,起身走向窗前,正掩窗时,从窗缝处见到不远的月亮门下,那个月白常服在身的高挑男子。
“她今天怎么样,大夫可曾来过,如何说的?她心情可还好?”季长安向丫环翡翠问道。
在丫环下人们的印象中,世子向来是个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的人,哪怕日常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翡翠还是头一回见世子如此急切,于是也不敢怠慢,忙道:“大夫来看过了,嘱咐章大人好生休养,可她似乎没往心里去,今儿晚上连口饭都没吃,刚小天睡了,她便将奴婢撵了出来。”
翡翠说到这时,季长安朝便这边窗口看来,章庭湮心头莫名一虚,快速关闭了窗子。
不过如她所料,五个数后,季长安的脚步已走到她的门前,许是因为在爷家里,那位爷进她房间从不客气,这回愈发不拿她当回事,不敲门不吭声儿,上手便推。
章庭湮不像上次那般傻缺了,主动给他开了门,就季爷那股傲娇性子,不给他开门他绝对会翻窗。
季长安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对跟在身边的翡翠吩咐道:“去厨房拿些饭食来,吴大厨的臊子面就很不错,本世子下值晚了,还没进晚饭。”
没等翡翠应声,季长安又道:“一份就好,章大人不饿的。”
翡翠偷偷瞅了章庭湮一眼,领命去了。
章庭湮悻悻回身,去床边拿了小天的一件灰色外衣,那衣服破了几道口子,本来季长安将他安排进衙门时,就曾吩咐属下给小天添新衣,来到侯府后,更是对他呵护倍至,身上的旧衣都给换了,但唯独这件灰衣,小天总舍不得让丫环拿走。
全当季长安是堆空气,章庭湮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来针线包,坐在桌旁就着油灯的光亮,生疏地穿着针线。
见她动作愚笨,季长安摇头一笑。
“你以前缝补过么?”季长安坐在她左手侧,“你的手不方便,让下人们去做好了。”
章庭湮气恼他今天和陈放唱双簧,硬生生将她从张家案里踢了出去,并不想搭理他,季长安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坐着,看她颤抖地穿着针眼,眉头微耸。
“行了,”季长安伸手去接她手中针线。
章庭湮本能一避,却不想扎到了自己手指,手上猛一缩回。季长安当即欠身过去捉住她手,浑然不顾她的抗议,将那根受伤的手指放在嘴中。
“你!好脏的啊……”章庭湮脸色一青,想抽手,可无奈叫季长安捉得实在。他暖暖舌尖在她的指上轻轻滚过,顿时消弥了刺痛,痒痒地,有种直入人心的酥麻感觉,这种感觉迅即走遍全身,竟敏.感到,让人无计可施又依依不舍,想抽离,却又依恋这份怦然的心动。
章庭湮犹记得小时候,江家夫人养了一条小边牧,她就爱把手伸进狗嘴里,被奶狗舔手的感觉,跟被季长安吮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嗯不过,季长安的舒服一些。
等确定已为她止血止疼,季长安才放开她手,“不觉得脏。近些天你频频遭遇血光之灾,今后只要本世子在,就绝不许你再受一分伤害。”
章庭湮直直地看着他:“我说你嘴脏。”
季长安瞟了瞟章某人,捡起掉在桌上的针线熟练地穿好,再拿来小天的灰衣,找到破口,细致入微地做着缝补。
看得章庭湮目瞪口呆。这是养尊处忧的世子爷么,真如云哲所说,他和妹妹身份对掉了,确切地说,他和丫环身份对掉了。
季长安不理章庭湮大惊小怪的眼光,边缝边说道:“小天家贫,却是念旧的好孩子,这是母亲送他的生辰礼物,区别于其他任何一件。”
他道:“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但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与我有莫大关联,我不能见你在我的眼皮下出事。今天是你和小天走运了,我虽责骂你,可是心里甚感欣慰,你掉进敌人包围,却护住无辜的孩子完好,亦所幸你回来了,受的那点伤,全当是给你个教训,教你今后多长几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