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章庭湮恹恹道:“你把我当瓷娃娃了?你干脆让皇上罢了我,现在这叫什么事?我才上任两天。”
他的眼神专注于缝衣的动作,突然说道:“有方士说你活不过一个月不是吓你。”他抬眼瞧着一脸冷凝的她,“你来京不到一月,已经把京城最大的权贵得罪了遍,我尚活得战战兢兢,凭何叫你活得顺风顺水?这一次,期限内若不能破案,陈大人兴许没事,而我一定会乌纱难保,刑部的权力重心在哪儿,摄政王比谁都清楚。”
“赵直就是凶手。”章庭湮紧紧盯住他眼眸,却见那双明灿灿的眼中陡生阴云。
他埋头,在灰衣的破口上走线。
“你非要从一件案子中牵扯更多才甘心么?”
“我曾带小天去见过赵直,”他垂着头,无人可见他眼底神色,“小天无法确认凶手,但从小天的话中可以得知,小天回到家中时,赵直已经带着张二媳妇的断手离去,至于后来屠戮张家的凶手是不是折返的赵直,很难查证。而且我们至今没找到那个救小天的人。”
章庭湮转头看向床上熟睡的孩子,“我感觉今天的刺杀,不是冲我来的。”
季长安手上一停,看她看来。
“我听当中一个刺客说,算我倒霉,这句话怎么都觉得有些嚼劲。”
“是啊,无辜的人遭殃,才算是倒霉。”
她道:“假设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那就是小天了。”
“杀人灭口吧,毕竟小天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世子爷。”门口翡翠糯声糯气唤道。
“进来吧。”得到季长安应声后,翡翠才推门而进,这时她手上拎着食盒,一股惹人馋涎的鲜香味儿从食盒中溢出。
季长安注意到章庭湮眼光从翡翠的食盒上瞄了一眼。
这时破衣缝补完成,他随手放在桌旁,正正衣袍,堂堂世子爷为吃一碗臊子面显得极为庄重。
“章大人听说你晚上没吃东西?”季长安禀着贵公子涵养,礼貌性地向她问道。
章庭湮就知道这丫的不挤兑她会死,暗地里翻翻眼,脸上依然保持着优雅微笑:“劳大人记挂了,缘是因为今儿有人给我添了堵,吃不下罢了。”
“要不你尝尝我侯府厨子的手艺?”季长安端着碗,手持竹筷挑起一撮面,向她那儿示意了一番。
“大人客气了。”
“哪里……”
季长安话未落地,便觉得手上一轻,他的面不翼而飞了。
“世子爷,要不奴婢再去厨房做一碗?”
季长安扬手打断她,只顾看着章庭湮飞快抢面,又因为牵动了伤而护疼呲牙,既好笑又觉辛酸,再怎么说是个大户人家出生的,这么些年锦衣玉食,自打来了京城,吃苦受累命悬一线的事儿隔三差五便要上演,着实苦了她。
这样的女子,叫完美主义的他实在瞧着愤恼,有时真忍不住代她做事。想着便叹口气,一脸正色地从她手上拿回面,“你手不方便,本大人喂你。”
在一旁等着服侍主子的翡翠听得眼光一诧,忙掩唇一笑,躬身告退。
季长安这男子很是有趣,他会在不同心情、不同场合、对不同人用不同的自称,诸如此时的“本大人”,叫章庭湮听着颇觉得别有意味。
章庭湮抢着吃这碗面其实是带着些报复味道,今儿他可是让她跌了好大的脸子,踢她出局,那么大厅广众下愣是叫衙役给拖了开,这叫她以后用何颜面御下?
抢了他的食,让他挨饿!
季长安一句抗议声也没,换平常少不得要怨怼她几句,今儿算是人品发作,现出了他少见的君子性情。
他挑起几根宽面吹凉,边喂边道:“幸好最近我有些上火,厨房没放辣子,不然以你这伤,想吃臊子面门儿没有。明日我会向三圣说明你情况,准你侍郎府未布置好之前,在侯府里养伤。你也别想着逃出去,我不允,你就走不了。”
章庭湮边吃面边用眼神剜他。
不过,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与他霸道又温柔的眼神,看着叫人真心欢喜。
章庭湮忽就问自己,是欢喜,而不是喜欢么?
还有,这面真心好吃。
季长安亲手喂的面,真心让人欢喜……
“真的?”兰苑中,显仪夫人听翡翠说起季长安喂章庭湮吃面的事,乐得坐不住,“上回小四跟本夫人说那事,本夫人还没放在心上,以为是长安觉得她可怜给予的特殊照顾,可今天明明有你服侍,他却还要亲自动手,啧啧……”显仪夫人喜不自禁,“明年孙子有望了啊。”
“夫人,听说章大人娘家是南海江家,是当地的大家族,虽说比起侯府差得远,但如今章大人贵为刑部侍郎,和世子爷走在一起,那叫一个好看。”翡翠笑了笑,主子爷单了这么些年,忠心的丫头们都为他的婚事着急,今儿见了希望,哪有不喜的道理。
这头西厢,季长安刚搁了碗,再去看看小天,没曾打扰他安眠,嘱咐章庭湮赶紧休息后,走出房间。
门口小五急色匆匆迎来,顾了楚唯一眼,小声与季长安说道:“夫人请您去兰苑一趟。”
“是该去向她请个晚安。”
两人走向月亮门,小五瞧着有些肝儿急似的,“夫人这回怕是要乱点鸳鸯了。”
“你说本世子与章大人的事?”季长安自在地揣着俩手,神情恬淡,浑不在意。
“是啊,上回小三小四跟夫人嚼了舌根,说您和章大人有私情,夫人抱孙子心切,翡翠那头说,夫人明天要向皇上太后请旨,把章大人许配给你。”
季长安无声一笑,不置可否,看向章庭湮所住的那间房,手下意识放在了腹上。
嘴角慢慢轻抬,今儿的馄饨也是格外鲜美。
……
同夜,摄政王府。
暖阁中花香流溢,龙井茶香扑鼻,云哲闲坐榻上,宽大的袍子微拢,白净素手端起茶来,目光越过茶盖儿,看向对坐的岑靖寰。
“公主晚来王府找属下问话,实令属下惶恐。”云哲淡笑说道:“请公主指教。”
岑靖寰看着那茶,眼中阴郁莫测,却不过是眼神一转,将那情绪遮掩地一干二净,“云哲,试问在你跟随王爷的这些年中,王爷对你如何?”
“王爷对属下有知遇之恩,能做王爷的护卫,是属下莫大的荣幸。”
“可你呢,你又用什么来报还王爷了?”
“请公主有话直说,属下愚笨,听不懂公主的隐喻。”
岑靖寰的好脸色始终没动,但聪明人自当看出了那颜色中的诡变。她纤长细手抚了抚茶盅,眼光忽一凛然,“云护卫是自家人,本公主也不跟你绕弯子,敢问张家一门十口被杀时,你在哪里?”
云哲喝茶的动作停下,搁了杯子道:“公主听到什么风言了?”
岑靖寰不回他,只是定定相看。
如此沉默无言地对视良久,云哲终于抿唇苦笑,避开她审慎的目光,“以属下为王爷卖命多年的情份,换一个孩子的性命,应不为过。”
“本公主倒不担心那孩子长大后报仇,更不担心他见过杀他满门的凶手,本公主却是怕你被他认出,”岑靖寰的声音渐见了一丝激愤,“张家灭门案中你的出现,会让季长安把疑点直接指向王府,你岂不知你的所做,为王府带来多大的隐患?”
云哲端看她一眼,眼底竟是三分鄙薄,“属下不过换得小天一人性命,纵使小天指认属下,且不说一个孩童的话能否当成证词,即便三圣信了,属下一个救命恩人,又如何会连累王府成为凶嫌?纵使让季长安他们给查出属下涉嫌,左不过,属下当下一个曹贵就是。”
他言辞清高,不羞不恼不惧,一派自在坦荡,掷地有声。
“云哲,你太令本公主失望了。”岑靖寰眼底微红。
他看向岑靖寰,笑魇如幽兰,清冷而绝艳,似是冷意袭扰,他下意识掩了掩宽大的白裘袍子。
“公主,张家再怎么说曾为王府做过事,”他神情悲悯,“请你手下留情,为张家留个根吧。”
……
五日期限眨眼过去两日,其后两日,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张家案的进展:毫无头绪。
季长安那头是如何的焦头烂额章庭湮不知,章庭湮只知她这头或许,可能,也会有大麻烦。
期限的第四日,神经大条的显仪夫人为了早些抱上孙子,果真就不顾儿子大案在身,自个儿跑进宫中请见太后和皇帝,求旨赐婚。
章庭湮虽不知当时岑湛或太后跟夫人说了什么,但从显仪夫人落拓而归的情形不难猜出,定是碰壁了。
可这并不能挫伤显仪夫人的热情,立马差人去请江铮,两人关起门来说儿女婚事。
关门的时候正好章庭湮在,顺便就进门坐坐,听听看。
显仪夫人客气地与江铮说道:“江先生啊,我看您女儿是个好姑娘,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回夫人,小女顽劣,至今没人看得上,尚待字闺中。”江铮笑呵呵回道。
章庭湮坐一边儿喝茶,点点头以表示认可显仪夫人的豪爽心性以及,养父一惯的坑女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