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放在黄绸边缘,季长安模糊着视线,一点点揭开那黄绸,露出绸下女子面目全非的脸。看见那张已不能用脸来称谓的一团烂肉时,他才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她的惨状都算仁慈,那不是脸,应该是被重物砸到,她只剩了小半个头颅。
心口一痛,他突然将自己抵在棺前,一口腥甜味冲出嗓子,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忍着痛苦,低喃道:“怎么会,为什么会……你不该遭此横祸,你在骗我是不是?为什么要跟大家玩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世子爷!”小四、小五见状飞快奔去,却不料楚唯身体像风一般移过去,趁小四不备,一掌劈在他的玉枕穴上,手一张,将他轻巧地接了下来,小五一心在季长安身上,对江家完全不设防备,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小四遇险,当他再一回头,迎面就是一个疾快的掌风。
“我们中计了!”小五闪开身子,后知后觉地大喊。
可是,来不及了。楚唯早已通过棺材预留的孔洞,向棺材里注入无色无味的毒气,除了章庭湮那天生的鼻子,这世上没有第二人能闻出那微妙近无的味道,何况又是混和在血腥与木香的气味中。
季长安身上的知觉消失,面前一片昏暗,像是掉进了肮脏的深水里,丧失了听觉和视觉。
小五顾不了太多,只一心向季长安扑去,可身体刚接触到季长安时,就感觉到一道寒气从身后劈来,他一把揽起失神的季长安身子一旋,同时不顾一切地挥臂回挡。
“啊——”一声惨呼被狠狠地压在胸中,大片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阵血雾,洒了季长安脸上。
季长安神思一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中破壳而出,却又在毒性的压制下,无奈地趋于平静。
一条断臂,掉在他们附近,发出一个“砰”的闷声。“爷,属下带你走……”小五紧咬下唇,冷汗涔涔落下,那条完好的左臂依然在护着摇摇欲坠的季长安。
灵堂异变一出,守在江家大院中的风影军立刻便对侯府侍卫下了手,因为楚唯早有预谋,早在侍卫们的茶水中下了毒,当他们剧烈反抗,血液疯狂流窜时,那种毒便会随着血脉流遍全身,迅速激发毒性麻痹大脑,风影军根本不费多少力气,手起刀落,不出片刻,十几名侍卫就惨死在风影军的刀下。
血腥四起,快得让人防不胜防,转眼间就只留小五一人,带着人事不清的季长安,一条臂、一把刀,在江家兄弟的围攻下苦苦求生。
“杀!”小五撑着几乎要倒下的残肢,不下十处破口的身上鲜血淋漓,他让季长安依在他的断肢上,无力挥动的刀仍向着江家兄弟指指划划,“真的是局,原来你们江家包藏祸心,章庭湮,也是一样!”
楚唯从众兄弟们当中走出,漂亮的眼睛中闪着阴鹜冷光,“没错,江家是局,他一直都是个局,可惜你知道地太晚了。安乐侯我们是必定要除的,别挣扎了,给自己一个痛快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楚唯轻慢地道:“我们是东卫人,江家是东卫势力,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
“东卫人……”小五哭笑不得,腥红的血沿着嘴角流下,他惨然道:“章庭湮是东卫人,可怜世子和皇上被她骗得好惨,”他向后侧目,想到季长安落在他们手上可能会造成的后果,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中尽是疼痛,“爷,属下没用,不能带你出去了。”
小五用仅有的力气握紧刀柄,突然卯足全身力气向楚唯撞去!中途他脱刀而出,带有内力的刀直飞楚唯胸膛,这是一个侍卫在最绝望时,对敌人的最后一击!
楚唯邪狞一笑,脚下轻移,身子稍稍让开,好整以暇地抬手,稳稳抓住了刀柄,这时小五正冲到他身前,他便不费吹灰之力,一刀捅进小五腹中。
“傻瓜,朝廷的明争暗斗还没教会你们谨慎,不可轻信于人,对任何人都应保持戒备之心,这样的傻子,本就该死。”楚唯淡淡地说着,推开死不瞑目的小五。
看向神情木然的季长安,“三哥,麻烦把季长安绑了,吩咐清理现场。”
“这事不会走漏风声吧?”江家老三不放心地道,接着另外几人也纷纷露出不安的眼神。
“你怎么对自己如此没自信呢?难怪爹从不重用你,”楚唯一句话抵死了江家老三的口,冷然地道:“我会通过渠道向太子传信,季长安要如何处置,全看太子的。”
季长安和章庭湮的传闻,想必太子听的不少,安乐侯也与东卫血仇连连,落在太子手中,季长安就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份了。
想到这里,楚唯不由自主地掀起嘴角,季长安碍他的眼很久了,如今看着季长安被他玩弄股掌,空前的快意包裹他的全身,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江家人行动力强,尤其风影军更是动如飓风,季长安一行人很快就被清理完毕,打理过后的现场看不出一丝痕迹,血腥味也在风中飘散殆尽,季长安中毒,随从们的殉职……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季长安中毒后处在混沌状态,醒来时四周尽是黑暗,能闻见空气中有很浓的湿重感,滞闷、死气沉沉,应该是个类似于地窖的密闭地方。他坐起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脑中一片混乱,好像发生了许多事,但每件事具体是如何发生如何落幕的,他都不大清楚,他摇摇头,逼自己清醒。
“开棺后……”他用力地砸着脑袋,“我好像中毒,然后……”他记不起当时情况,但不好的直觉袭上心头,朐口突然剧痛,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跟了三年的小四小五,因他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被骗了!原来那个他视如生命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江家是局,章庭湮是局!一切都是假的……
“骗我,章庭湮你骗我,”他像个疯子一样,靠在墙角里自言自语,胡乱地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可你却在骗我……是我一厢情愿么,你的出现一直是带着不可告人的企图,是我太傻,我掉进你的陷阱里,是我看不透!”
他从小到大都是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他有家世背景,有皇帝与全天下的重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跌得如此之惨,他被男女感情冲错了头脑,连累无辜的属下送命……这样惨痛的损失,和他心理的巨大落差几乎要逼疯了他。
“噔、噔……”有人踏上台阶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个少年阴柔地道:“季大人,感觉怎么样?”
“楚唯……”
楚唯站在黑暗中很久了,只是季长安中了毒,又沉浸在悲痛中无可自拔,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罢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季长安觉得可笑,他堂堂世子爷,朝廷大员,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楚唯算计。
楚唯走到季长安身前半丈距离,停步,“季大人明察秋毫,不防想想看啊,我是给你下了毒,但那毒一时半会儿,还夺不了你的耳聪目明。季大人,当初你居高临下,对我说有证我活,无证我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绝对主动的位置上,对你说,我想你活你就活,你想你死你就死呢?你风光了太久,也该来个人,把你从云端里,狠狠拉下来。”
“你们江家,难道是东卫的人?”季长安心死地问道。
“对啊,江家是东卫十几年前,便埋在天裕的一把剑,你真当太子那句东卫一日不统,他一日不称帝的话是说着玩的?”楚唯站在黑暗里,唯独一双眼睛隐隐有诡异光亮,“现在你明白所有事了么,怕么?我既然对你道出真相,那么你也该明白,你无法活着回京了。”
“江家的生意遍诸四海,生意越多,势力就能延伸地越远,江家确实是东卫的一招好棋。”季长安虚脱地靠在墙壁上,放在地上的手握得颤抖,他能觉出自己所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他的心窝。“但你们最好的棋,是章庭湮。”
他下意识护住骤然作痛的心口,皱眉道:“她深得我与皇上信任,能游走在天裕最高权力的中心,她几乎可以接触到天裕国所有机密信息……”说到这时,季长安骇然,“她去而折返,然后住进了侯府,她难道是要……”
“季大人,说下去啊。”楚唯幸灾乐祸地道。
季长安仰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楚唯。
楚唯无视季长安的痛苦与恨意,慢条斯理地道:“因为她的任务需要你,她需要接近你,直至能从你那儿获得我们所要的东西。虽然我没有直接接触过那项命令,但从她的表现,以及最近的朝廷动向,东卫的打算上面已能猜出,她要的,是军事信息。”
“你们不可能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