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就是……”老伯看了看孙野。
孙野点点头。不等老伯回应,孙野对章庭湮说道:“如你所想,我们来往两国的秘密通道就在这里。”
章庭湮勾唇微笑,“地道?”
“老伯,带我们过去吧,迟走不如早走。”孙野道。
老伯道:“我让老伴给你们准备一些干粮和水,火把等必备用品,你们徒行去东卫,得需要好几日时间。”
“有劳了。”章庭湮客气地道。这些年东卫一直没放下收复天裕的野心,他们一边高调喊口号,一边低调挖出一条直通东裕的通道,从大河之下直穿而过,这是何等浩大的一项工程?
如果战事一起,一批东卫精兵从地道进入天裕国,控制栈北,再向其余地方扩散,不费兵卒就能切入天裕国,再有兵力源源不断渗入,这对天裕国的威胁实在可怕,算是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加了五成把握。
上次凌少桀来天裕,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想必用的也是这条渠道……
孙野见章庭湮有些心不在焉,知她心中所想,便有意提醒道:“这条地道的知情者不多,是东卫一级机密,而老伯是栈北内看守地道的唯一一人,东卫规矩,如果机密外泄,一整条线上的人都要连坐,不仅老伯一家,连我,与今日这批风影军,都得人头落地。”
“本该如此,”章庭湮不屑地丢给孙野一个“你小瞧我了”的眼神。她虽然对天裕国有所担心,但真当两国打起来,她还是有分寸的。
老伯领着他们进入后院一处地窖,点燃火把,可见地窖里已堆得半满,现值深秋,很多人家便开始贮藏蔬菜过冬,老伯家在栈北是平民身份,他们的一概作习都与旁人无异。
地窖是个窖中窖,打开暗道机关口,一层层往下进入,地道约有一丈高两丈宽,不可思议的是里面空气尚好,似乎还有流通感。
老伯完成了他的任务,向章庭湮深深俯下身去:“小老儿恭送小姐回家。”
“老伯别,”章庭湮忙扶他起身,惶恐地道:“在此地,我们都是同样的人,身份上没有高低之分,你无须多礼。”
孙野道:“走吧,地道的另一头,想必钱俨已备好了一套繁琐礼仪,等着将你迎入东宫,太子想你已经很久了。”
章庭湮不予置评,眼神却在背开孙野视线后,一瞬暗下。
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那位霸气凛然的太子爷,也不知她把身子交给季长安的事还能瞒多久,只是直觉她一旦踏入东卫土地,便不可能再像天裕时那样自由坦荡……
院中时而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乌鸦叫声,江家大院内白幡招招,白色灯笼发出的光亮下,四处可见挂满的白布、纸花,江家偏厅中,两口棺材赫然停立。
季长安和江家几位养子守在灵堂,自打来到江家,季长安一直站在章庭湮那口楠木棺前,面无表情。
因为楚唯抄了一条从京城到海南的近道,在季长安到达江家不久,便已赶来,江家在海南人脉惊人,彼时江家人山人海,当地官员几乎全部出动,在得到江家长子去世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到江家吊唁。这本是一场戏中戏,江家长子一直不受江铮器重,半吊子命活到今天,他的死只不过是江铮为了全章庭湮的一出戏码罢了。
来前吊唁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章庭湮的“死”,才是江家的重头戏。
一个时辰前,江家书房内。
精瘦、看起来却有一分呆头呆脑的江家老三吃惊地低呼:“什么?”
楚唯竖指唇上,示意他安静,俊美清秀的脸上慢慢浮起与不相匹配的阴鸷冷笑,“季长安这个人,一定要动。”
“可我们太子妃出事,我们家现在是皇上乃至全天下关注的焦点,如果季长安出闪失了,那么江家很容易会暴露。”江家老三担忧地道。
“只有江家是天下焦点么?”楚唯颇不以为意,“现在华氏的一举一动,传说中摄政王余孽的一举一动,边境与东卫的一举一动,都能让皇上食不下咽。趁季长安远离京城孤立无援,这时不动手,要等待何时呢?”
“除一个季长安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引起朝廷注意,我们又……”
“三哥,你这样还能做大事么?”楚唯直勾勾盯着江家老三。
楚唯在江家所有人印象中,都是一个乖巧听话、沉默寡言的大孩子,江家老三头一回在楚唯眼中,看到了狠毒与阴沉,这股陌生而可怕的神情使他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但我不明白,动一个与大局并没有多大影响、反而会使我们招来嫌疑的季长安,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三哥,你脑子坏了么?”楚唯完全不把这个兄长放在眼里,用手指往老三头上戳了一下,“季长安是安乐侯嫡子,安乐侯手里握着大半个天裕国军事命脉,他在军界中的影响力不可低估,如果我们能拿下季长安,对安乐侯与战局的牵制将有多大?并且你知道么,季长安垂涎太子妃,这事惹得太子爷十分不开心,我们江家在天裕国太久,多少会有政敌以此来抹黑江家,拿下季长安,难道不是一个能取悦太子、向东卫朝廷表示忠心的途径么?”
“十弟这么一说,三哥倒觉得有道理,”老三蹙起了眉头,费神地道:“可季长安若是在江家失踪,或者遇害,那么江家……”
“以江家与风影军的能力,既然能做一个章庭湮假死的局,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季长安失踪或假死的局?让他‘死’地跟江家没有干系很难么?”楚唯冷笑,“季长安动了摄政王与华太后,他得罪的权贵何止一二,凭什么皇上一定会怀疑到江家头上?”
听完楚唯的话后,江家老三终于认同地点头应允。
“你打算怎么动手?”
“季长安憋不住的,他必然会看姐姐一眼,因为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极致的隐忍。”
“他会不会真的发现,尸体不是太子妃?”
楚唯冷冷地抽了一下嘴角,“我就怕他不验。”
……
灵堂内气氛森然,风从门口灌入,掀动了垂挂在偏厅中的白幔,季长安向章庭湮的棺椁走近。
“爷,请您节哀吧。”小四、小五跪在他身后,苦苦求道。
季长安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径直走上去。
江家兄弟见状也上前劝着:“季大人,请让死者安息吧,您今日拦着不让下葬,我们不敢抗命,但毕竟死者为大。”
“本官怀疑章大人的死另有隐情,”季长安冷漠地道:“本官要开棺验尸。”
楚唯从众兄弟们当中走出,“季大人,您心里早认定了姐姐已死的事实不是么?如果您真怀疑她的死有蹊跷,便一定会怀疑她与江家,如此您可能连江家的门都不会迈入。姐姐死得不好看,她生前仰慕大人,大人就给她留最后一点颜面吧。”
“尊重她,才更要看她最后一眼,”季长安走到棺前,眼神死灰,颤抖不堪的手冰凉,缓缓放在了棺盖上。楚唯说的对,如果他坚决不信死的人是章庭湮,他绝对不会踏进江家一步,若死的人不是她,那么就一定是她自己做的局,那样季长安必会怀疑她与江家做局的动机。虽然他总是用她“假死”她“恶作剧”的想法来麻痹自己,但心里早已被迫接受了她死亡的认定。
他要开棺,是他不甘心,不甘心……
“请帮忙开棺,本官要验尸。”他再说这句话时,神情木讷。
江家兄弟们面面相觑,最终楚唯说道:“季大人与姐姐关系最好,姐姐在京城半年,全仰仗大人庇护,哥哥们拿个主意吧。”他明着是询问,但话话同时又向江家老三使了一个眼色,老三意会后,说道:“哎,原来是季大人对小妹情义深重,不如就让他见小妹最后一面吧。”
老三表了态,楚唯如今进了宫,对江家和东卫的价值都有提升,自然是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其他兄弟便不再多言,同意了。其实就算他们极力反对,要么武力解决,否则都不能改变季长安开棺的决定。
江家老二老三去拿了工具,将棺材撬开,季长安就站在棺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口渐渐开盖的棺,棺盖一打开,一阵血腥味与木头的复杂香味传入鼻息,混和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季长安接触过许多案子,对任何刺激性气味都早有抵抗,对这种气味并未感觉异样。
打开棺盖后,江家老二、老三便离开棺前,往后退开一丈距离。
尸体上覆着一层黄绸,能看出黄绸下是个女人身形,季长安的手伸进棺中,却在空中停滞许久,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看着黄绸下那人,再看自己不能控制的手,到他感觉到双眼胀痛,温热的眼泪滑下脸庞……
他至此,再骗不了自己,再没有办法跟自己说她在逗他,在跟他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