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庭湮跟在他身后三步远,抿唇一笑,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回道:“我在想你怎么跟别人解释嘴受伤的事,一看就知是咬的。”
“是么,”季长安摸摸嘴上正在作痛的伤口,估计她牙齿有毒,现伤口四周已肿了起来,他眼色一横,不悦地道:“是咬的,但我有权力说是什么咬的。”
“嘶,”章庭湮抽一口冷气,“季大人想说是什么咬的?”
季长安高傲地负起手来,一脸“我想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拽霸表情,昂首阔步走去。
季大人,口下留点情啊……
章庭湮停下步子,等匆忙穿好衣裳的林芊到来身侧,她脸色迅速冷凝下来,却又一字未说。
回到侍郎府后,等将林芊在西厢的住房安排好后,已是深夜。
林芊很久没有在如此干净宽敞的卧房里休息过,这一年来,她隐姓埋名艰难活着,时刻不忘林家满门的血仇,她曾做过乞丐,偷过包子,曾为了寻找证据当过丫环……她竟已不适应舒适的睡眠环境,也因为心间悬了太多事,毫无睡意。
屋子里很暗,静地连别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别人的?林芊忽然瞠目坐起:“谁!”
“吵什么?”坐在林芊床尾的章庭湮淡淡一句止住她声,“就知你睡不着,来陪陪你。”
“章大人啊,可你这样一陪,我更睡不着了。”林芊挠挠脑袋傻笑,“不过还是谢大人好意。”
沉默片刻,章庭湮开口似乎有些为难,“翻案的事,你真决定了么?”
“当然,林家的人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想一辈子背负着罪名,活得不见天日。”
黑暗中看不清林芊的脸,但从她的话中,章庭湮听见了她无比的坚决,“翻案的机会很渺茫,那案子一动就是一大串,现在朝廷刚经过一次血洗,帝后不会介意再大开杀戒。季大人说翻案趁早,也不过是在原来渺茫的机会上,再加一分渺茫的机会罢了,翻案不成功,不光你逃不掉,季大人也会深受连累。”
“大人是什么意思?”林芊声音忽冷。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保下你,但这个案子,你最好别动。”
“季大人明明说……”林芊察觉章庭湮的企图,深觉面前这女人的可怕,赶紧掀被下地。
章庭湮欠身拦下,用林芊无法反抗的力量。“你是林家人,即便你为了翻案而死,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是你明知希望几近于无,还要拉人下水,便是你的不对。”
“身为朝廷命官,本应为民请命,难道你们口口声声打着为天下万民做事的幌子,却只做自私自利的事情么?”巨大的失望袭来,林芊心头一梗,悲愤地道:“我因为听说季大人为国为民不怕牺牲,有帝后的宠爱,身后又有强大的靠山,这才敢找季大人帮忙,我也怕死,怕连累无辜的人,可你身为大人,怎么能让我放弃翻案,让林家十几口死不瞑目?”
“有些东西不能碰,不管季长安是谁。”章庭湮抵近她,凛凛地道:“林芊,如果你不想害安乐侯满门受累,你只管托季长安去告。”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我翻案,会连累整个安乐侯府?”林芊摇着头不愿相信,“是你想得太多了,你是自己害怕对么?这件事你不插手就是!”
“我不会解释太多,总之你不能让季长安来为你请命。”章庭湮深吸口气,平心静气地说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刚才我的话也只是提醒你,我不会用强硬手段逼迫你,你该清楚,就算我让你从京城消失也绝非难事。”
“可是为什么?你们能保我,我却不能翻案?”
章庭湮将惶恐的林芊扶睡下,并替她掖好被角,“在牡丹阁的事你看到了。我只是不想季长安涉险,明白了么?”
“是不是只要我不找季大人,就可以去做这件事。”林芊固执地问着。
“嗯……”
还没“嗯”完,林芊侧侧嘴角,忽然捉住章庭湮给她掖被的手:“章大人英明神武武功盖世皮厚无双,我就找章大人帮我翻案了!”
章庭湮:“……”
一晚没睡,章庭湮想把季长安从这事里推开,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她是个比较讲脸的人,不好意思说她其实也怕死,加上林芊死皮赖脸求她,直到把她道德绑架成一只粽子,章庭湮不得以,只好答应下来。
现在是凌晨时分,章庭湮还睡在林芊的被窝里。
“大人,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你喜欢季大人我看到了,为了情郎安全你就算让我从京城消失,我也敬你是条汉子。”林芊抱住章庭湮胳膊,讨好般往她肩膀上蹭,“大人你别怕,身为大人你该的嘛,如果不幸咱没翻案成功,你被流放了啊,砍头了啊你就想想我,我肯定得五马分尸啊……”
“我想你有什么用,你能救我?”
“你想想我下场比你凄惨一百倍,你就心理平衡了啊。”
“呃……好有道理。”章庭湮想掐死她,她一个升斗小民居然敢套路她?
“不过我觉得,就算你把事情拦下来,季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一定会为了你,尽最大的努力帮我,然后嘛,看起来我好像找了章大人你这个孤家寡人,实际上不,是同时找到了你和季大人,我赚了。”林芊说完哈哈大笑,为自己的精明打算拍手叫好。
“嗯。”章庭湮懒得理她,看她傻乎乎挺无害,其实外糙心细,不失为一个机灵鬼。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季大人?”
“不该你问的,闭上嘴。”章庭湮没好声地喝道。
“你喜欢他,却又不嫁他,真奇怪。”林芊费解地自言自语,“如果是我,喜欢一个男子,肯定会想办法得到了,你还大人呢,婆婆妈妈的。”
章庭湮默默忍了。
“嫁进侯府从此高人一等有什么不好,不过反正你不想嫁,不如把我介绍给季大人吧,我保证比你对他好……啊……”林芊一声惨叫,从床上飞了出去。
章庭湮心满意足地往床中间睡了睡,尽情活动一番手脚,“一个人睡就是舒服,刚才挤死本大人了。”
……
次日金殿上,章庭湮主动出列,向华太后与岑湛递上折子,声称受苦主林芊委托,请求帝后恩准,将一年前的林南案发回重审。
一语即出,满殿皆惊。
这也是出乎季长安所料的,按季长安的想法,是先把旧卷宗研究透彻,从中找到破绽和线索,并暗地里将当年案件一些周边调查清楚,务必要握着疑点与证据说话,而章庭湮只有林芊从某位知情者手中得到的一封信,为保护那位当事者,信件以密函的方式送呈帝后过目。
这个举动,跟自毁长城有什么区别?
季长安气结,在章庭湮递了折子后也上前道:“皇上,臣也是昨晚才得到林芊消息,她回京一事臣已在刑部备案。”
“章庭湮,你觉得林南一案,有疑点么?”华太后不怒自威,铮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当年林南借职权之便将地方官衔明码标价,践踏天朝律法,无视皇权威仪,死不足惜。”
“太后息怒,”章庭湮叩头道:“太后英武众所皆知,无奈当年摄政王权势惊人欺上瞒下,为了将吏部权力据为己有,便设计陷害忠君爱国的林尚书,在卖官一事中暗自操盘,一手将林尚书推入死局,现有知情者书信一封,那人可以证明当年摄政王所为。”
“既然林芊出现,也指出疑点,为示律法公正,理应查证。”季长安拱手禀道:“林家一案臣愿负责。”
章庭湮接着道:“太后、皇上,是臣接下林芊委托,与季大人无关。”
众位朝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有孙太傅站了出来,“老臣恳请太后与皇上恩准,重新彻查林南旧案。”
“孙老,为何连你也来凑这个热闹?”华太后脸色微僵,眼光一横:“当年林南贪渎巨案经三法司层层核查,人证物证俱在,哪来的冤情?林南判满门抄斩,林南偷偷将林芊送出京城,别以为哀家与皇上毫不知情!只不过念在林南曾为朝廷效力,有意为林家留个血脉,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倒好,那丫头竟敢质疑皇威,现在要用那条哀家留的命,来掀铁案,真是活够了。”
季长安抢在章庭湮面前,向华太后凝目看去:“太后,如今林芊回来,并不是空口无凭,她现在有知情人下落,相信只要重审,是真是假自有定论。恭亲王当年在朝,做下太多天怒人怨的事,致使在民间还有不少人误以为是帝后所为,为帝后声誉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如今恭亲王已除,帝后若能平复当年恭亲王制造的冤案,能让天下百姓看到恶贼真相,并挽回帝后失去的威信,如此才利于统治万民,使天下归心。”
“季大人说的极是,”白发苍苍的孙太傅道:“纵然只是为了让百姓看清恭亲王所为,也要将恭亲王所揭发、所经手的大案重走一遍审核,以服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