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戴着扳指的手朝左侧一指:“那儿——”
“这折子一递上去太后可就不得不正视了,太张狂了她,不重重处置如何挽回朝廷威严?”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签字时,眼睛几乎贴在了纸上。
“为官不仁,近乎变态的仇男心理,虐待人犯太甚,那十个本该三年出狱的人犯,叫她折腾地一辈子成了废人,太过分!”
“……”
一堆黑白相间的脑袋围在贵宾区北角,拥在八仙桌旁,热热闹闹商量着弹劾事宜。
从那群御史身上回过目光,“这事儿他们没戏,瞎担心什么?我保了刑部颜面,给太后皇上争了脸,废了几个淫贼罢了,呵呵,奏我本子的,都是有潜力当淫贼的人,尽管来吧,下一个被废的说不定就在他们里面。”最后,担心也好无所谓也罢,都不过泯在了一笑里。
季长安看着她无形象地啃排骨,淡淡地道:“不过今日,确实偏激了。”
“朝廷律法对强、奸犯太过纵容,这才导致悲剧一而再上演,朝廷是不是得议议,对于此类案犯加重刑罚呢。”
“朝廷每一条律法都经过深思熟虑,你或者觉得不完美,有很多漏洞,比如对于强、奸犯的量刑,”季长安目光冷清,却在接触她清澈眼神时陡然温软下来,“如果将案犯判得过重,那么下一回,某些穷凶极恶的案犯便会用极端的方式,来堵这漏洞。”
“的确是,”章庭湮了然,“为防案犯杀人灭口,以消灭一切痕迹。”
“律法给案犯活路,案犯才会放受害人一条活路。”季长安说完,视线停在她油乎乎的手上,向来崇尚完美的他不禁拧起眉头。
“有件事,”她捋捋宽大的官袍袖口,又捏了一块骨头,“你们侯府出人才,我马车轮子让你们家护卫给下了。”
“哦?”季长安应声,为免尴尬只好装作不知情。
“还给马儿吃了巴豆。”
“我知道了,回去训他们。”季长安难得褪了一脸傲娇,对于护卫做了这种缺德事,表示出他有一点点的良心不安。
午饭后,季长安在楼下与和章庭湮道别,目送她离开街道才矮身钻进马车,悠哉悠哉地往软椅上一坐……
“楚唯,其实放钉子那个事我是跟你开玩笑的,”章庭湮和楚唯并肩走在人群里,“季大人对我很好,就算跟他家下人有些不快,我也不可能真想放钉子扎他啊。”
楚唯脚步一顿。
“怎么了?”
楚唯抹了把汗,“没什么。”
……
摄政王府暖阁,云哲像平常一般,即便气候不冷,也依然喜爱抱着热茶暖手,他喝一口茶,向首座上的摄政王看去。
“那个章庭湮,本王必除。”摄政王数着手上佛珠,在说到杀人之事时却是一脸仁慈,“但她现正受太后与皇上庇护,之前谈判,皇上还为她争取了一个护身契,现在若对她下手,本王难免会被人猜忌。”
“对她不便下手,对他身边的人,可以。”云哲敛下目光,“听说楚唯与侯府侍卫有间隙,若能在他们头上烧一把火,就不难离间季长安和章庭湮,安乐侯府对章庭湮的态度,王爷是知情的,此事可行。对于章庭湮,我们再慢慢下手即可。”
“楚唯?”摄政王脸上浮过一抹诡异颜色,“那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是。”云哲恭敬应道。
安乐侯府中传出摔杯声,以及显仪夫人愤怒的吼声:“无法无天了!章庭湮那个不知好歹的,竟敢暗算我儿子,来人,给本夫人的大刀拿来!”
侯府大殿上噤若寒蝉,人人勾着头不敢应声,虽然忠心的下人们也想打上侍郎府,为世子爷出口恶气。
下午季长安回来时倒没说什么,但人人都看出他走姿怪异,夫人粗手粗脚不知他哪儿毛病了,一把将他拉坐在木椅上,坐下不要紧,可季长安屁股刚挨椅子便发出一声惨叫。在夫人的逼问下,小五才说是季长安被人给暗算,身后扎了十根针,不十一根,还有一根留在肉里,刚才世子惨叫时才知道。
显仪夫人的儿媳妇计划泡汤,全府上下对章庭湮的印象一落千丈,今日公审,她又擅自拿季长安玉环去刑部提人犯,成功把儿子拖下水坑,种种桩桩加叠,激化了此时的矛盾。
季长安唯恐心大的夫人捅出大事儿来,好说歹说总算拖住了她。
天色将晚,平风静浪的天突然起风,侯府外一颗老榕树发出沙沙的碎音,章庭湮和楚唯来时,惊起了榕树上的一群飞鸟。
章庭湮走向大门前,“请通传夫人,章庭湮请求一见。”
她本以为楚唯跟她这么久了,她的行事作风他都了解才对,当时说在季长安的软椅下放钉的事纯属脑热,更何况季长安有小五贴身护着,楚唯根本没机会下手,再加上季长安的谨慎,就算放了钉子他也不可能中招,哪晓得……会那么好死不死,小五失职、楚唯得手、季长安中招了呢。
这事得跟人家讲清,她向来是个讲道理的好少女。
正好天晚了,还能蹭一顿饭吃。
章庭湮话落不久,一队整装的侍卫手持长刀缨枪,气势汹汹地冲出侯府,领头的是一名三十来岁模样,穿红色护甲的侍卫队长薛方。
膀大腰圆的薛方持刀上前,向章庭湮愤然一指:“夫人有令,将章庭湮绑了,送进宫中交给皇上处置!”
四名侍卫听命后冲向章庭湮,章庭湮眯着眼凝视未动,楚唯立刻身子一挪,挡在了章庭湮前头:“章大人是朝廷命官,你们夫人说绑就绑了么?”
“她威逼世子,以下犯上,有蓄意谋害世子之嫌,”薛方厉声说道:“绑她进宫算是给她一个面子,惹急了侯府,当场格杀又有何难。”
倒真会给侯府抹黑啊……章庭湮唇角微抬,“绑本官进宫不难,但夫人实在多此一举了,本官本就想着,先向夫人老人家致个歉,再去跟皇上请罪的。安乐侯府的声望是侯爷与世子用命攒的,望你们代为通传,劝夫人莫再糟蹋侯爷父子的心血才是。”
“夫人有令,绑了!”薛方充耳不闻,两只眼瞪地血红。
四名拿绳的侍卫虎狼般向章庭湮扑来,章庭湮倒不在意,楚唯可不依,手中古剑出鞘,直指薛方的咽喉:“谁敢绑大人,就先过我这一关。”
“楚唯!”
“拿下!”
矛盾恶化极速,似乎有人存心要把两方的颜面撕到不容再复的地步,章庭湮见楚唯好像有些失控,不知为什么,自打灵州回来,她便觉得楚唯哪儿变了,比如在季长安座下放针的事,再比如此刻他不愿平息的怒火。
与他相处了十年,楚唯年纪虽小,但做事非常稳重,侯府侍卫下人们对她无礼不是一次两次,以往他都忍了,为什么这一回……
而这名红护甲的侍卫队长,似乎……
“楚唯!”章庭湮未能喝止冲动的楚唯,楚唯向来身法奇快,剑术高妙,当她移步阻挡时,楚唯已电似的穿出侍卫群,剑锋直刺薛方!
薛方被楚唯缠住的同时,捆绑章庭湮的命令仍在执行中,章庭湮身手不弱,三两下撂倒侍卫们,向楚唯跃过。
凌空一团乌影突然向她闯来,伴随那团乌影的是一把直削她脑门的青龙偃月刀……
章庭湮凌空起脚,踢中大刀中路,打偏了刀锋,身子一让避开刀击,落在了侯府门外的台阶下。
“夫人息怒,一场误会罢了,何必刀兵相见啊。”章庭湮见势不好,忙向显仪夫人躬下身去:“怪我一时任性,此事我愿负全责,但请夫人不要再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看了笑话。”
“误会?”显仪夫人眼神阴郁,火焰隐隐升腾,“你那晚当着两位夫人的面,让我们侯府颜面扫地,你害我儿子多少回了你自己数数,今天你又拿他的玉环去刑部,他惜得你,你却用这种方式来报么!”
“是我的错,我愿听夫人处置。”跟一个神经不正常,只按义意干事的显仪夫人真不能说理,她听不懂。
楚唯那头正跟薛方打得激烈,薛方好像有些不对劲,楚唯虽招招逼人,总归是留着手的,而薛方,却是招招狠手致命,不惜屡次暴露破绽,仿佛在激楚唯杀机,引楚唯伤他绝命之处。
“楚唯够了,别伤了他!”章庭湮喊道。
显仪夫人身子一挪,挡住了章庭湮,“你们姐弟俩太嚣张了,什么叫别伤他,本夫人倒还怕他伤了你宝贝弟弟。”
楚唯微觑双目,本来刺向对手胸口的剑锋一偏,从他的腑下走去,剑尖一挑,本想挑破薛方腋下的衣裳,然而……
“呛”一声脆音,他的剑被薛方的刀从下往上一挑,剑刃朝斜上方重重一撩。
接着便是一剑划破皮肤的声音。
楚唯的剑斜挑薛方颈间,顿时鲜血喷涌!
薛方一死,侯府外瞬间炸开,“他杀了我们队长!”
……
临安阁,季长安刚从室内走出,小四小五便拦在了他面前,小五苦声哀求:“世子别让属下为难了,夫人说了,如果放您出去,她就要砍掉属下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