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去找章大人的事了?”季长安脸黑如铁,“我与章大人的这些小事,她何必上纲上线当个正经,让开!”
小五跪在季长安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是个什么脾气您知道的,她虽火气大,但也不至于做得太过,顶多教训一下章大人,不会出事的,可属下若放您走就大不同了,她真会削了属下。”
“混账,若真闹出事来,你担得起么!”季长安斥道,一脚踢开小五,向临安阁外走去,出月亮门时,一名翡翠正面无人色地跑来:“世子不好了,章庭湮义弟杀了薛侍卫,被夫人给关进地牢了!”
……
侯府地牢中燃着油灯,看起来仍是暗淡无光,空气还算干燥,大约是因为许久没打开过,里面充斥着陈旧的霉灰味儿。
章庭湮颓然坐在栅栏前,看着牢中失魂落魄的楚唯。
“他是自杀。”
“我信你。”章庭湮手抚木栏,满眼心疼,“就算当时你打红眼,也不可能分寸全无,我当时也觉得那个薛有古怪,他似乎在存心找死,可当时他死的那一幕我并未看见。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稍后我去找季长安,希望能尽快还你清白。”
“侍卫中,兴许有目击者看到他死前的动作。”
“没多大事的,你放心。”宽慰后,章庭湮眼神慢慢沉淀下来,踌躇良久的话这才问出口:“你是不是在灵州,发现了什么?”
楚唯将她定睛一看,忽然一声苦笑,“姐,你想让我说什么。”
章庭湮微一握拳,心里的不安并未对楚唯掩饰,“你回京后,似乎对季长安,很不善意。”
“我为何要对他善意?”一向持重的楚唯少见的露出不耐,“姐,你怎么可以?”
早知如此。章庭湮深深一叹:“我是不是对江家,犯了莫大的罪过?”
“你怎么能和季长安……”楚唯压下心中陡生的火气,“怎么能和他发生关系,你跟他不可能有结果的,又何必非要走这一步。”
“惭愧。”章庭湮扶额,硬着头皮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以为我们再出不了聚贤楼,所以……我对季长安早有意思了,你知道的。”
“嗯。”
“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但凡想要的,都能得到。”
楚唯难堪地闭上眼睛:”所以你垂涎季长安,就一直想得到他。姐,辛苦你之前忍了这么久。”
“……”章庭湮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令人无人反驳。
“所以那又怎样,这事若传到他耳中,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楚唯不指名道姓说出凌少桀,那个男人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一座山。
随时会倾塌而来,让他们全盘覆灭的一座山。
章庭湮是何尝不明白当中隐患,但事情已经出了,再担心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灵州的事,”楚唯黯然说道,“我也知道你并不想暗算季长安。自灵州回来,我每日都活得压抑,我想像个江湖侠客一样,不高兴就持械斗殴,我想给侯府一个教训,让你和季长安相见难欢,逼你们远离彼此。”
章庭湮苦笑,拍打着自己额头:“何必呢,我虽对季长安有情,但起码的理智还在,你这么做,只会让摄政王一党看笑话,让皇上与太后不满……”
“你还有理智么?”楚唯不以为是道:“若有理智,怎么会跟季长安做出那种事?”
“哒、哒……”从地牢入口传来有节奏的靴声。
楚唯这才平复了激动心情,他打小就充当着她的护花使者,江家家教严苛,小时候她皮她闹,挨打受罚的总是他;在所有兄弟里,他练功最勤,吃的苦头最多,却从不受江铮待见,哪怕这样他也从未生气,对章庭湮,更是百依百顺。可章庭湮与季长安在灵州的事,碰到了他的底线,使这个少年持重的孩子,第一次变成了一个情绪化的人。
“章大人,无力控制情势,是你的错。”走下地牢的是季长安,他素来喜欢月白色,同色衣裳有数十件之多,他其人如衣,鲜明干净,不浮夸造作。
他语气清淡,徐徐走来。
章庭湮羞愧地垂首向他,“事情另有隐情,我不方便追查。季大人务必要救楚唯一回,此事并不只关乎一名侍卫的生死,背后可能有黑手在推动。”
季长安脸色微沉,“来时我已问过今日府前侍卫了,当时你正与夫人对峙,注意力大多在你们身上,倒也有六七人在关注楚唯与薛侍卫的打斗,但他们都说的极模糊。”
“薛侍卫是自杀的,是他挑了楚唯的剑,杀了自己。”
“可我问过当场侍卫,并没有人说到这一细节。”季长安走来栅栏前,负在身后的双手微握,“此事说难倒不难,楚唯能不能逃出这一劫,夫人一念之间足可,但……”他音色稍重,眼瞳内陡生漠然,“身为刑部命官,我也不能听楚唯片面之词,他是否杀了薛侍卫,不是他说了算的,信或不信,都没有用,我们讲的是证据。”
楚唯嗤之以鼻,“有人在陷害我,离间章大人与侯府,你看不出来么?”
“你这是什么口气?”季长安眼锋看去,“从客观角度来看,确实没有人证明薛侍卫是死于自己手中,而当时你情绪难抑,招招杀气,主动与薛侍卫动手的事却是有目共睹。从私来说,我可以劝夫人不再追究,随便搪塞一个理由,便能将你摘清,然而从公出发,你身上确有一条人命,你跟了章大人这在么久,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季大人的意思,是你侯府只手遮天,可以随意改变案件结果么?”楚唯忽起心火,不吐不快。
“住口!”章庭湮喝止道,“这些话岂能胡说?”
“我有胡说么,这可是你季大人自己说出口的,”楚唯眼光狠戾,对季长安的敌意他隐忍至今,时刻如紧绷的弦,待到此时,便再也不愿忍了,他就是要让季长安难堪,要让侯府与章庭湮划清界线,彻底地斩断他们!
“楚唯,你闹够了。”章庭湮默默忍了,什么叫“你季大人”?
就算季长安已是她的人,也别总挂在嘴上好么。
季长安默笑一声,怒极反笑,“如何待罪的是你,你觉得,若不是因为章大人的原因,我会站在你的角度上来看此案么?你杀了我府中一名侍卫队长,还敢如此嚣张。”
“季大人,看来你已经定案了,你以为人就是我杀的对么?”楚唯突然扑上栅栏,昔日的沉静少年再不复见:“既然你相信人是我杀的,又何必假惺惺要帮我查案?”
“楚唯!”章庭湮的话却在下一秒,被淹没在楚唯愤怒的声音里:“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季大人!权贵向来无情,人命在他们眼中视同草芥!你都听到了,一个侍卫的死,他想让他过去就过去,不想让他过去就可以往我身上栽!”
章庭湮深吸口气,眼里已现了微微泪光,是她的错,是她与季长安酿成的错,让这个从来都言听计从的弟弟变得愤怒,是她的错,她从未以为侯府的人会真的向她下杀手,所以未能及时阻止楚唯的这场劫难。无能控制情势,就是她的罪过。
季长安喜怒不见颜色,都含蓄地写在眼中。
“我以为你是章大人心腹,必然也会与我同一战阵,抱歉,我看错了人,”季长安愤然转身,眼底一暗:“此案从公办理,本官不会带任何私人因素,光天化日人命昭昭,有证你活,无证你死。”
说完便抬步离去。
“季大人!”章庭湮匆匆顾了楚唯一眼,紧忙朝季长安追去。
楚唯这时已心如死灰,静静地坐在地牢中,等人都走了,他才懊恼地砸着自己额头,澄澈的眼中噙满泪水。
姐,是我无能,给你添麻烦了,可如果我的死,能换你和季长安永不往来——
我愿意。
……
“季大人,”章庭湮追出地牢,在后宅草坪的小道间追上他的脚步,“楚唯最近心情不好,今日又出了这事,他心中冤屈,话中有不到之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
季长安侧一下目,颇不认同,“心情不好便冲撞命官,这在公堂上是得挨板子的。”
“他不是看在你我关系上,才敢放肆的么。”章庭湮有求于人,只得装回孬,“其实这事真不必拿到堂上说,在我印象中的季大人是个大好人,决不像刚才撂话那般绝情。”
“现在本大人是好人了?”季长安眉锋一挑,“哟章大人,你张牙舞爪的那劲儿呢?今日公审时,你点我穴,拿我玉环去提押犯人时的作死相呢?”
章庭湮对此表示深深的抱歉,“下官的错,下官不该拿您的鸡毛当令箭,随便发号施令,明日御史们的骂,我一人挨着就是了。”
好像哪儿不对劲?
原来是他的鸡~毛啊。
季长安心情也不是很好。
“大人,”章庭湮小心翼翼跟在身后问道:“我上了侯爷与夫人的黑名单,这事还得仰仗大人周旋了。”
“不用,”季长安停下脚步,回头将她定定相看:“我没吓你们,此案必须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