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广场四周水泄不通,广场附近的楼层回廊、屋顶,以及远方的歪脖子树上都挤满了人,人们的目光无不聚集在广场正中,焦急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好戏。
章庭湮正喝茶,都察院副都御史即今日主审官周正一拍惊堂木,她手一抖,眼梢儿一挑,斜斜地向周正看去,亏心事做太多了,她的心有点儿虚。
“带人犯!”瘦猴儿脸就落了个名字周正,五官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人还没带上来,已经引来围观群众一片倒的咒骂声。
在衙役们带人犯的空档,周正欠身向着两位左右侍郎,猥琐地笑道:“你们刑部啊,就是事儿多,听说陈尚书治下严明,怎么这回出了如此惊天丑闻,管案的管不了自身,凭什么司天下刑狱,掌国家最高刑法?章大人,听说这位犯案的主事,是你的得力助手对么?这事你怎么看?”
“茶走味了,”章庭湮没搭理周正,瞧着手中的茶,专心和同座上的季长安私聊起来:“季大人我闻闻你那杯……唔,”眉头紧蹙,“今儿难得都察院开个公审,让他们见见世面,瞧他们这是如何管事的?连上个茶都馊了,就这能耐,真不知能审个什么结果来。”
“章大人你今日只负责喝茶吃瓜便是,”季长安脸上漠漠,相当敬业地陪她演戏,“对了,这茶还馊了。”
周正一脸尴尬,好在这时人犯带了上来。
姚主事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在两名衙役的押解下,跪在长案下的广场中央。
抬眼见到坐在左侧的两位侍郎大人时,姚主事身上一个激灵,毕竟在他们手下做事,对上官较怂,姚主事自知此案证据确凿无人抵赖,立马屁滚尿流地俯首磕头:“下官知罪,求大人为下官向上头求个情,下官多年来为朝廷做事,没功劳也有苦功啊……”
“啪!”周正惊堂木一拍,场下噤若寒蝉,“姚某,你丧心病狂,夜潜民宅行凶,下迷药强暴多名少妇幼女,被当家主母发现后,还企图杀人灭口,你这衣冠禽兽,还敢让人求情?因为你犯的事,你家章大人只怕都自身难保了!”
章庭湮好像没听明白,侧耳过去问:“周大人是说,摄政王要借此案开本大人的刀,向太后示威是么?”
季长安冷眼瞥她:这话都问得出口,太后教你做人了么。
周正人长得丑,能力一般,不敢像章庭湮、季长安之流依仗大靠山而肆无忌惮,摄政王与太后皇上相见成仇虽说是朝廷公开秘密,但真没人敢当着众人的面明说。这话周正当然不敢接,于是又气冲冲地移到了审案上。
“姚某做下这种兽行不配为人,怎能像人一样穿着衣服,来人,给本官扒了!”周正口角喷沫:“全扒了!”
广场四周的民众中瞬间炸开了窝,公审,扒光衣服,在场的不乏妇女孩子,上头观审的更有一位女大人,这样做岂不是叫人难看?公审大伙儿看过,一丝不挂公审还真是头一回。
季长安神色郁郁,眼中布起阴云,但他今日过来只是陪章庭湮看戏,还没权限插手案件,更没资格干扰周正审案,现在摄政王与太后斗得正欢,他可不能因为越权,被对方抓到把柄。
在姚主事的号叫声中,几名衙役上下其手,嘶啦几声撕了他衣裳,一转眼,场上便光溜溜跪着一人犯,表情生不如死地捂住重点,抖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围观人群中背身的背身,捂眼的捂眼,夸人犯身材好、皮肤白、油水多的也大有人在。
季长安寒着脸,手在章庭湮眼前固执地横着,私语道:“你说你肚子痛,正好我送你离场,他就是脱给你看的。”
章庭湮剥他的手,“那我若不看,岂不是辜负了周大人一番美意?”
季长安眼神危险:“本官以左侍郎身份命令你,不许看。”
“哦,”章庭湮乖乖应道,任季长安的手在眼前搁着,“那为何不是你装肚子痛,我是个实诚人,不擅长装。”
季长安象征鄙夷地斜视她一眼,认识这么久了,还是不能习惯她的厚脸皮,“某某月十十七,你不是说某位任性亲戚光顾,痛得你鱼尾纹都快出来了么,”说到这时他眉毛一跳:“今儿可都二十六了。”
“……”章庭湮顿时语塞,皮笑肉不笑说道:“再无敌彪悍的美少女,也总有一两门专克她的任性亲戚。好吧只要你以后别再提这事,过会儿实在不得已要看的话,我装痛就是了。”
季长安收回调侃的眼神,面露满意。
周正笑得欢快,瘦脸拧巴出一道道褶子:“咦,听说章大人百无禁忌,要跟男人一样为国效力呢,怎么看都不敢看了?你不能融入咱男人的步伐中来,怎么与我天裕朝男人们共同进退啊?唉姚某,放开你的手,你不是就爱给女人看的嘛。”
没衣服穿的姚主事哆嗦着捂着重点,哭成了一条狗。
“周大人,人犯你扒都扒了,先前左督御史可没说请她看裸男,再说这也不是看裸男的好地儿啊。”季长安阴阳怪气地说道,脸色不善。
周正拖长了语气说道:“算本官眼浊高看了章大人,女人哟,到底是个女人啊。”
向来爱搞事的章庭湮得话又来劲儿了:“周大人是含沙射影说我朝太后执政不行,要下台让给你家主子爷一人管事么?”
“章大人话不可乱说!”周正叫她怂得发慌,赶忙辩解:“本官怎敢腹诽太后千岁,太后是万年难遇的女中豪杰……”
“你难道又想拐着弯说你家主子不行?”章庭湮不依不饶,争得跟个白痴似的。
季长安脸色发黑,咳嗽一声警告。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周正算明白了,章庭湮就是个属弹簧的,排挤她必受反噬,于是放弃争辩,老老实实审案,惊堂木一敲,底下的人犯姚主事就连珠炮似的把罪名认了个干净。
“下官知罪了,下官一时色迷心窍误入歧途,下官认罪!求大人看在下官迷途知返的份上,轻判下官啊……”
“放肆!本官还没问话,谁叫你胡乱插嘴!来人,给本官打这淫贼!”令签一抛,衙役们即刻上前按倒姚主事,举起大杖噼噼叭叭开打。
惨呼声里,听见章庭湮隔着季长安的手掌凉凉地说道:“该打啊,认罪认得这么痛快,叫主审官面子何在?啧啧。”
周正阴险地笑道:“章大人若不想看只管退去便是了,本官不嘲笑你。”
“既然周大人有意在民众面前给你们都察院争脸子,那不妨我们把事开得大些……”
身边的季长安一手遮她眼一手捂她嘴,抑声说道:“人多,别闹。”话刚说完,季长安腰间一痛,接着浑身僵硬,眼瞪如铜铃——他被点穴了?
在京城几无败绩的少年高手季长安,被她点穴了?
章庭湮移开季长安挡在她面前的手,顺便在他腰间搜下了一枚鸡血玉玉环,起身后朝右旁一侧目:“楚唯,回一趟刑部,传左侍郎令,将上月涉嫌奸污的十名人犯全部带来广场,”她邪性地嘴角一扬:“周大人喜欢。”
“是。”一直伴她身侧的楚唯二话不说,躬身应了,接下季长安的玉环转身走去。
季长安眼底霎时充血:她要提犯人和周正玩儿,居然用他的玉环以他的名义!没有尚书大人亲笔签署的文书,谁敢轻易带人犯走出监狱?好像他这个左侍郎有特别照顾,有代行使用尚书职权的权力……章庭湮,你真是毁人不倦啊……
围观的人们兴致高昂,无不是一脸期待地盯着广场,季长安呆若木鸡,周正脸色不祥,章庭湮长身直立,端着美目迎视周正,广场上弥漫出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周正等人拿下了公审刑部犯罪主事的案子,公然打刑部的脸,这是摄政王想煞太后与皇帝的威风,这事只要运作地好,还能借机会大肆整顿刑部,安排自己人。在摄政王等人的眼里,做为太后矛尖儿的章庭湮,无异是他们中间的那块饼子,双方斗起来,她总是会处在危险的风口浪尖。
章庭湮心里清楚,太后要缔造的,是一个在万民前强势有为的女性形象,从古至今,女性在男权社会里被狠狠挤压,在男人们眼里,她们地位低下等于丫环、窑姐儿加母猪的混合体,无尊严可言。对于如今当权的太后来说,古老的男尊女卑思想、女性普遍的卑微,使她的执政在摄政王一流的眼中,越来越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自身利益的长远考虑,也为了同为女性的一口意气,太后打出了一张叫章庭湮的牌。
章庭湮存在的意义,是华太后和东卫的一枚棋,她知道自己是站在枪尖上舞蹈的人,随时会失足,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别无选择地,只能咬紧牙关走下去。
在人们翘首以盼中,刑部众位衙役果然押了两大囚车人犯进入广场,刑部衙役们挥鞭喝斥,将十名奸污犯赶下囚车,呼啦啦下饺子似的,在广场上跪成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