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都好了?病都好了?神回来了?”季长安一连三问,最终败于章庭湮迷(不)死(要)人(脸)的笑容下再绷不起脸皮,慢慢扬起了嘴角:“你也回来吧。”
回来吧,神回来,人也回来吧。
还真跟章庭湮所想差不多,灵州的事查不下去,岑靖寰逼迫季长安做面首的事也只得搁下,之所以说差不多,因为章庭湮有一点没有猜到。她低估了这位公主,她以为公主屡次受制于他们,被他们玩弄于股掌,应该不是不难对付的角色。
但她细细想来却发现,岑靖寰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能让五万晋军服服帖帖,就说明了她在军事上的天赋,她用兵符换季长安卖身,也只是她留下的一招棋罢了,于是便成为后来她与季长安谈判的筹码。
于公,季长安及他背后的安乐侯府,是皇帝党,安乐侯手握重兵,皇上太后又怎能让季长安与公主结亲,使他们强强联手?于私,季长安心不在公主,又是个心高气傲的,皇上也舍不得让他受这份委屈。
公主所为有进有退,实在是智之举。
“唉,”章庭湮陪同季长安走在刑部大狱幽暗的走道中,想通了某些关键后拍额叹息,“又是不是属羊,怎么就总被人涮来涮去呢?”
季长安眼角一飞,给她一个“羊又惹到你?”的嫌弃眼神。
两人静静停在一间牢房前,章庭湮往牢内一看,小吃一惊。
“姚主事?”
季长安解释道:“你在家装死……偷懒那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强、奸案,经过三天三夜盘查,凶犯落网。”
姚主事是他们刑部一员,三十来岁个子颇高,生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竖眉,但平时人挺老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听说在家中对妻子还挺不错,章庭湮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中庸的“老实人”,竟然会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恶事。
“性质太恶劣,可说轰动京城。”季长安说道。
章庭湮不以为是,没轰动侍郎府。之前她听都没听过。
“三圣极重视此案,不知他们几位是如何具体协商的,最后把主审权给了都察院,刑部全部避嫌不得参与,并且,会公开审理。”季长安看着似有些伤神,“公开倒是常有,但这次的公开,是在广场上,当着无数百姓的面。”
能不伤神么,刑部官员出了这样的丑事,本身已是对刑部极大的抹黑,现又公开审理,岂不是当众打刑部的脸,给皇上和太后难堪?太后怎么就答应了呢……
“唉,叫什么事啊,”章庭湮不禁扼腕,为即将掉了的刑部的面子倍感惋惜,“这公开……公得也太开了。”
“大人!”姚主事刚刚睡醒,见两位大人正站在黑暗里默默给他看门,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爬过去抱住临栅栏最近的章庭湮:“大人救救下官,下官一时糊涂,下官知道错了!”
章庭湮嫌恶地一脚踢开,继续与季长安说道:“太后如此精明的人,应该不会让自己处在如此难堪的境地,她是否还有对策?”
季长安欣赏地瞧着她,“果然心思剔透。”他道:“此场公审,结果由民意来定。这一招,算是能为刑部挽回些颜面了。”
“按民意?”章庭湮再次踢开哭爹喊娘抱着大腿的姚主事,指着姚主事跟季长安道:“那他就是个死人了?”
群众向来对强、奸案深恶痛绝,对奸污犯更是恨不得剔其骨啖其肉,把姚主事交到百姓手里,结果可想而知了。
“会审何时进行?”
季长安回道:“明日。”
“大人,”赵万一紧步走来,向两位大人躬身行了礼,将手一张请帖交向章庭湮:“这是都察院请帖,特请章大人明日看审。”
“尚书大人和季大人明日也同去么?”
赵万一尴尬地看了看季长安,干笑:“都察院说,只请了您一人。”
……
翌日上午巳时,京城天空一碧如洗,位于东城十字街的明通广场人满为患。
五年来最凶残无人性的一起奸污案今日公审,天裕王朝自建国以来,第一次将公堂搬进了广场,在万众瞩目下进行审理,也是第一起摒弃律法,决意按民愿决定审理结果的案件。
“我怎么听说是都察院一位大人今日审案呢,不是该刑部管么?”一名老妪问。
围在广场前的群众们七嘴八舌,兴致不错地交头接耳着。
有知情人说道:“你还不知道啊,犯人是刑部一位主事,太后发话了,要刑部所有官员避嫌。”
“原以为能见到章侍郎审案,这下可惜了。”人群中有位美妇人大摇其头。
“你说的是那位眼下混得风生水起的刑部右侍郎,我朝第一位女大人吧?”知情人憋不住一肚子信息量,笑眯眯地侃侃而谈:“我有幸见过她一回面,那丫头生得好看,但你可不晓得,她那个叫精明的哟,很得皇上太后重视。”
“那么厉害!”美妇人一瞪,“说得我真想马上见到她,好想看看女人穿官服的样子……”
人群中嘈杂声顿时静下,美妇人身边本来挤得爆满,这时突然松散了些,她觉得不对劲儿,刚转头看究竟,便有一只手不轻不重按上了她肩头。
那人胳膊在后,正巧抵在美妇人后脑,禁止她回头。
“章……章侍郎……”多嘴的知情人声线直打哆嗦。
来人身上散着淡淡兰香,清雅却疏离,她人如其香,明明亲和悦耳却拒人千里:“承蒙你等爱戴,本官荣幸。”
众人被她的气场震住,全都屏气敛声,闷下头不敢好奇她样貌。
长身玉立,气质高拔,身穿孔雀纹官袍的女子英气逼人。
“大人,”从她身后走来的楚唯轻声唤着,“季大人马车坏了,又不肯搭别人顺风车,他家随侍刚跑来与我说了,人正打道回府。”
“冤家,”她不悦地兑了下眉眼,语风冷而讽刺,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傲睨,“这台拆的,真是惯的他。”
在她手下的美妇人依然没看见她脸,艰难地僵着脖颈。
楚唯分开人群,默默地为她领路。
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中,她自分流的人海中从容走过,虽然是女子,但她步履生风,脊背异常地挺拔有力。
一盏时间后,一辆缓缓驶向明通广场的粉车中,摇摇晃晃坐着秀眉微蹙的章侍郎,在她对面,俊冷男子穿了一身三品官常服,坐得八风不动,长睫微垂,遮不住他眼中过分迷人的光泽,他骄傲的眼光一扫,好整以暇迎上前面看来的女子。
醉人的音色漠然说道:“章大人那么上赶着去观审凑热闹,何必强拉着本官,你这破车,坐得本官腰疼。”
章庭湮隐下一笑,话中不无嘲讽,“哟,季大人都打算溜了,又何必让随侍知会本大人?不就陪我看个审案的么,至于像拉你上刑场一样不甘愿,跟催嫁大姑娘似的让本大人一而再劳神?你说,咱刑部的尚书大人都没收到都察院邀请,就邀了我一人,我一人去了得有多尴尬,尚书大人面子上也挂不住不是?你好歹是男人,给我当个挡箭牌有那么难么。”
季长安眈眼瞧着她,全马车里就听她滔滔不绝了。
“你这别别扭扭的性子,哪像个豪门世子当朝大员,分明一小媳妇儿啊。”
季长安瞟了她一眼,“我说,你绑架人怎能绑架地这么理直气壮、寡廉鲜耻呢?你不明白大理寺那帮人提议公审,正是在打刑部的脸么,大理寺是摄政王管事,今日主审又是王党的周正。咱们是皇上那头,摄政王与皇上太后较劲多年,太后为提高女性社会地位,提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这是顶着摄政王和民众多大的舆论压力,说白了你就是一枚棋子,还不学着夹尾巴做人,生怕摄政王不敢拿你开刀似的。”
章庭湮配合地作出一脸受惊的样子:“季大人可别这么说,吓出我鱼尾纹了。”
“要我就想法儿把都察院的邀请给推了,这不明摆着是拎你出来玩儿。”季长安可没她说笑的心思,“不过你既然应了邀请,也只能赴约了,说真的,不是怕你被人当猴儿,尽让人瞅你红屁股,本官真不想陪你。”话尾时季长安眼神一撩,不着痕迹从她脸庞温柔地拂过。
“呵呵,那就多谢大人陪下官一起尴尬。”章庭湮抱拳感激,话才说完,本来行驶平稳的马车猛然一斜,险些翻倒,两人坐正后,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一辆双骑并驾的蓝呢马车正呼啸而去。
“都察院挺嚣张啊,这样子可就有得看了。”章庭湮勾唇冷笑,自然笑中另有意思。
季长安依在车壁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悠闲状。
公审案轰动京城,但出场官员并非法司中顶级,都察院只来了两位大人负责审案,副都御史周正,和一位叫不上名的御史新人,侧坐上旁听的官员,也就只有一个特地请来受尴尬的刑部右侍郎章庭湮,和陪尴尬的左侍郎季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