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前,御林军围得水泼不透,他们个个目光灼灼,执枪拿箭杀气腾腾,皆盯着那扇紧闭的铜门,严阵以待。
队伍中,是那名曾围过侯府的疤面校尉。
校尉看了看天色,此刻约是申时初,他冷冷吩咐道:“再过一刻钟,若公主再不出来,立刻攻入!”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声雄浑厚重,声震穹庐。
却在御林军们的声音刚刚落下,公主府大门便已开启,府前侍卫俱都下跪相迎,岑靖寰着一身大红色公主凤袍,淡施妆粉,眉间美钿点缀,高贵惊艳不可方物,走出府门,阳光正面点缀在她美艳的面上,那一刻芳华,动容了所有凝视的人们。
她平静地面向疤面校尉,不疾不徐道:“请大人带个路吧。”
……
御林军拥着岑靖寰赶往皇城,虽是押解,但却做出了众星捧月的姿态,不堕皇室一分威严。
前脚御林军们离去,后脚便又围上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群众们。
“公主这回怕要倒霉了,可惜哟。”
“未必,公主可是皇亲。”
“没想到公主这回栽在了显仪夫人手上,真可谓世事难料啊。”有人则将一切看透,“不过,以显仪夫人的性子,和她平时的作风不像啊,她没那能耐,别不是背后有人在出谋划策作军师吧?”
人群中一名女子习惯性地端着下巴,不住地点头赞同:“嗯,我看也是。”
……
“混账!”摄政王府大殿,摄政王拍案而起,一张本是端正的脸因极怒而狰狞扭曲。
云哲赶紧垂下头去:“属下本已派人去公主府,请公主暂时忍耐,等待王爷下一步动作,但此事怨不得公主,御林军眼见要攻府,她要么随御林军入宫,要么就地作反,显然,后者在没有收到王爷确切命令时绝不可行。请王爷莫要怪罪公主。”
“她可知她这一去,连本王都捞不出她!”摄政王火冒三丈,“太后忌惮她手上的兵马,料想是要扣下她了,那五万军到时群龙无首,怕是难以驾驭,就算他们肯反,身在宫中受太后控制的公主也会成为最大的羁绊。”
“王爷莫急,王爷势力与太后相差无几,若非王爷担心打乱阵角,早已派城中军与御林军对峙。即便公主受困,王爷也并非到了劣境。只要东卫一动,我们便趁乱起事,太后与皇上必定无力应付。”
“本王一切都已计划好,只等东卫兴兵,实在没想到,今天是显仪夫人那个傻女人来坏本王的好事!”摄政王余怒难消,复又坐回,猛喝了一口温茶消火。
“王爷,”云哲恭首道:“显仪夫人有勇无谋,真正坏您计划的另有其人。”
……
康德殿上,龙案前的岑湛面带忧虑:“现在公主已受制,又加上一个涉嫌残害世子的罪名,算是扼住了皇叔一臂。可朕不能让长安获得自由,得到最好的医治,于他,朕心怀有愧。庭湮,朕这个皇帝做的真失败,好不容易能和母后在多事上达成共识,却永远要在皇叔的威势下一再隐忍。如今外有东卫虎视眈眈,隔岸示威,内有摄政王势力不断渗透,对皇位跃跃欲试,朕每日陷在尔虞我诈的漩涡中心,实在头疼。朕也怕战争,可怕有什么用,真不如让东卫立刻打来,摄政王立刻动手,我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回,也算是痛快。”
站在龙案下的章庭湮微见失神,岑湛的话她只听见了开头三分之一。从那晚密道中与东卫太子一见后,她脑中每每都会浮现那时的一幕幕,她第一次与卫太子的相见,那晚她被迫所接受到的信息至今仍在她脑中不断盘旋,庞大的信息量,身份的转瞬变幻翻天覆地,让她不想深想,又克制不住地跃然脑海。
见章庭湮心不在焉,岑湛眉锋一挑,抻长了声音问道:“章爱卿,不知你有何想法。”
“哦,”章庭湮瞬间回神,拱手回道:“臣在想,季大人目前伤势算稳定,请皇上莫再挂念,龙体要紧。现在公主已在掌握之中,这也得益于摄政王向来的优柔寡断,如果摄政王就此反了,事情倒会难办。不过从这点上反倒能看出,摄政王短期内并不会动兵,要动,早在御林军捉拿公主时便已经动了。”
“他的性子确实优柔寡断,甚至比不上公主的果决。”岑湛微微思考着,手敲那雕着龙纹的龙案,“使臣那头,你怎么看?”
“皇上早前已略过使臣一案,因为答案正如皇上当初所言,萧靖的死,只是个局。”章庭湮道:“死因已出来,萧靖是死于一种无色无味的毒,名曰沉香。死在此毒下的人从外表上看不出症状,却会在死亡数日后,身休皮肤不变,体内器官高度腐化,变成尸水,从死者七窍中流出。”
“沉香?”
章庭湮点头道:“臣怀疑,这毒就下在萧靖死前,曾看过的那封密信上。当然,他是如何中毒这一点天裕国无法说明,更不能仅凭臣识得的火漆气味,就跟东卫人说萧靖是死于他东卫主子手上。所以皇上,萧靖之死的黑锅,天裕是背定了。”
“哼,”岑湛呵出一个冷笑,“朕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朕才命你忽略萧靖之死,将重心放在庄武米粮店上。对了,米粮店你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章庭湮通过米粮店获得的最大的进展,是她了解到江家在天裕的属性,了解到七岁时便已认定的身份,这个进展,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比可怕,对她来说,更是如临深渊。
“皇上恕罪,除了上回臣交给皇上的那封几近被烧毁的信件之外,还无特别进展,臣有负皇上所托。”章庭湮不慎点着了那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信毁了一半,只留着残缺不全的内容上交岑湛,关键信息缺失,岑湛至今还未能从信上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刑部大狱中,今日的牢犯们特别安静。
光线依然昏暗,空气潮湿滞重,牢犯们三五不一地从栅栏里探着脑袋,扭出个最大角度,往大通道里头看去。
靠里有一间条件较好的监牢,床被一应俱有,还有一名专门负责服侍的狱卒。
“大人?大人你可还好?”那年纪轻轻的狱卒向牢内面朝里躺着的男子问道,久没听到回音,狱卒慌忙打开牢锁进去,翻开他一看,吓得一惊。
他脸色发紫,嘴上全是鲜血,流在他了衣领上,看着触目惊心。
“大人!”狱卒惶恐地喊道。
就在这时章庭湮刚好赶来,见牢内有异常,她赶紧奔来拨开狱卒,扶起虚弱不堪的季长安:“快去喊大夫,愣着做什么!”
她措手不及地对狱卒大喊,小心翼翼抱着季长安的脑袋,让他依在怀前。
昨日在公主府,他用极度自残的方式给岑靖寰栽了一个赃,引来公主府与侯府侍卫的一场厮杀,用一场血的代价,换来岑湛受制于皇宫,断了摄政王一条重要的臂膀。
“你为什么这么傻,其实我让夫人去公主府闹事,就是想让夫人制造矛盾,只要把事情闹起来,皇上一样有理由对公主动手,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之后的无数风浪,你要凭什么挨过?”她声音抖动地厉害,季长安的身体好冷,比她过无不及。
季长安无力地张开眼,眼神却出奇凝定,“你是在,担心我么?”
是担心么?
当然是。
她不说话,轻轻托起他腰背,这一刻她忽然愣住,短短几日不见,他竟瘦成如此,手掌一触便直接碰到了他的骨头,早没有了以前那种肌理精致的充实感,瘦地令人心惊。
“这几日在公主府,委屈你了。”她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便落了下来,哽咽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那儿不会好过,你操心着外头的大家,担心着家国天下,怎么能有你的好?”
她从不是个矫情的女人,不会轻易为谁流泪,可能是因为最近那件事令她变得敏感与脆弱,萌发了患得患失的心思,抑或是预知了某一天,可能会在她、或他们身上发生的不幸。
看她抽抽嗒嗒,季长安反而不习惯,印象中的章庭湮是个不拘不节、任何时候都能谈笑风生、任何危险都能从容应对、并时刻保持一颗清醒头脑的美少女,今天这种小女人姿态,让他直觉得无力接受。
“在公主府,我每日饱食终日,哪像你说的那样凄惨?别哭,影响你伟岸的形象。”季长安温柔替她擦去眼泪,那泪挨在他手上,还有着烫人的热度。
感觉到背上有一股浑厚而微凉的气量,慢慢向他的奇经八脉涌入,给予他贫瘠的身体以充足养分,使他如跋涉沙漠荒原的身体与灵魂都得以滋养。
“丫头,不用……”
等狱卒喊来大夫,匆忙跑向季长安所在牢房,守在牢房外的楚唯却将他们拦下,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一沉:“别打扰他们,先退下去,有事再喊你们。”
为季长安输入内力助他恢复,代价是章庭湮几乎掏空了自己,当她放开季长安时,身上的力量流失大半,只能虚软地撑在床板边沿,大口呼吸以调节慌乱的心跳,与身体难以抑制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