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冷之洲自比墨菊也算不得夸张,冷家的声名虽不比四侯三公七大世家,但其江湖地位无可撼动,虽隐世,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得罪冷氏。冷之洲的才学在当世也算是名列前茅,但其早早拒绝了朝廷招揽,只愿做一个“野鹤游人”(这是冷之洲的号),还真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骨。
可秦鸣这个人是谁的面子都敢拂,他除了柳如初、秦戮、姑苏启本等当代名动天下的大才子之外,谁都不服。他也看不惯旁人不把他“香艳诗王”当回事儿。
冷之洲不在意秦鸣怎么想,他面带些许得色:“诗乃胸臆之发,顺手拈来尔,彦光兄所擅不也如是?”意思逼的秦鸣承认就自己打脸,不承认就是说写香艳打油诗也要费一番功夫。
文人相轻,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写诗一蹴而就,挥毫如流水,要是谁十天半个月才能憋出一句诗,则算是“庸才”,不配称颂。
秦鸣道:“这倒是,本少爷才思敏捷、如有神助,一般人可比不得。”听着这般言论,众人心中鄙夷:要不是秦鸣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过就是个烟花浪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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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芸抬眼看清了相撞之人:对方身段高大挺拔有松柏之势,胖瘦匀称,着水蓝色绣云纹锦霞的圆领缺袍,面容清冷,不苟言笑,线条感明显,倒也玉树临风、贵气十足,看起来二十多岁,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高冷气质。简而言之就是硬帅!
心中不免有些欣赏,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道完歉就下楼去了。
“硬帅”其实就是秦祎。
秦祎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迷惑,对身后的随从问道:“刚才过去的女子你可看清?”
“阁主,是周易王妃。”
“霍冰嬿?为何我倒觉得不像。”
“阁主会不会是多心了?是周易王妃不错。”
“本座虽只在宴会上见过她一面,却犹记得她那一身泼辣痞气,有点三脚猫功夫,断不是能礼貌道歉之人,再者,此女行路弱柳扶风,毫无武术功底。”
“这……好像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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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墨本不理会秦鸣和冷之洲的抬杠,他对一直不出声的乔谧语:“言必兄,该亮出你的大作了吧。”张墨本是新科状元,原本家境贫寒,高中之后备受皇帝器重,因而跻身朝廷新贵才能入得列席。张墨本也有些傲骨,在官场不站队、不结党,是中立派,明里暗里多得是人想要拉拢他。
这乔谧就是秦戮的幕僚之一,只是外界并不知晓。乔谧出自“乔家事天下忧”的乔家大院,只不过是庶子,家主嫡子太多,顾不过来,乔谧母系身份卑微,在乔家的地位还不如一等丫鬟。若不是乔谧在文学方面有些造诣,估计早就被外放到穷乡僻野去了。
不过乔谧与秦鸣、杨怀英是同窗,曾就读于帝都学院,因而其与秦、杨二人关系都还算不错,如今与张墨本交好。
乔谧谦虚地笑笑:“默察兄抬举在下了。也罢,就让乔某抛砖引玉,让默察兄压轴吧。”
只见乔谧从袖中取出一幅田园水墨画,上书丹青:
无题
胸中早立耕耘志,梦里将行月半湾。
漫漫雄关登楚塞,铮铮铁汉灭夷蛮。
读书未忘忧天下,拭剑不渝战陇山。
热血当撒星海内,旌旗染赤玉门关。(注:月半湾、玉门关都在今甘肃敦煌;楚塞指楚都,在中原人眼中视为蛮夷,《国语》卷十四,《晋语八》:“昔成王盟诸侯于歧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为盟。”陇山绵延陕甘宁地区;星海指星海湖,位于宁夏。这首诗指的是抗乾朝鲜卑入侵)
是一首七律平起十五删韵诗。
“‘读书未忘忧天下’真真写出我心声。”
“‘热血当撒星海内,旌旗染赤玉门关。’大气磅礴,豪迈铿锵!我朝文人就该有此气魄!”
“大家之笔!”
“原来乔公子的才学一点儿不输在座几位啊!我还以为他是凭借乔家子弟的身份才跟这几位同席呢!”
“你有所不知,乔公子可是帝都学院有名的大才子。”
“什么?他也是帝都学院的?能入帝都学院的果然非富则贵啊。”
“那可不!既要有权有势,还要有智有才!我朝第一学府,每年只招收不过百人。”
“不良人”的一楼议论四起,热闹沸腾,有的赞叹,有的吟诵,有的八卦,有的当堂抄写,有的窃窃私语……
乔谧人如其名,本是“一名安静的美男子”,不料一首小诗引发狂潮,他却也能镇定自若,或许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
“言必兄真是雄心壮志,只是如今太平盛世,可……”
张墨本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鸣打断了:“诶,本少爷倒是觉得不错。说是说天下太平,若是真的太平,皇上又为何那般看重琼皇伯和镇国大将军呢?”
“正是,言必兄胸怀若谷、忧心天下,乃文人中的表率。”杨怀英难得与秦鸣意见统一。
乔谧依旧一副谦逊的模样:“让彦光兄、公卿兄见笑了。乔某只是作了一个白日梦,只可惜自己一介文人布衣,这个梦想应是此生无望。”
虽说如此,但哪个文人没有英雄梦?哪个不幻想横扫千军、剑指江山?众人都懂,深有共鸣,没有谁会指责这个热血精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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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芸解手完后也到了一楼正厅,看到许多秀才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脸激情澎湃的样子,她也跟着围观,毕竟她是爱好文学、书法的人,这样的场合于她就像演唱会于铁杆粉。
而满怀疑虑的秦祎也适时找到了妘芸。
秦祎在妘芸背后偷偷地拔掉了她的发簪,可能是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漫漫雄关登楚塞,铮铮铁汉灭夷蛮”上,青丝散落的瞬间没有惊动任何人,这让妘芸毫无痕迹地变成少女打扮。
刚巧妘芸被前面的人逼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秦祎身上被秦祎扶住。妘芸回头:“不好意思。咦?”
“这么巧,姑娘今日已经撞到在下两回了。”秦祎微笑道。
神经大条的妘芸没有觉察到秦祎的称谓有什么不妥,只是有点羞赧,虽然对方硬帅得令她忍不住冒桃心,但是也不能老给人家添麻烦:“真是抱歉。帅哥,你今天不好彩(倒霉催的),要么你离我远一点?”
听得新奇,秦祎笑道:“姑娘认错人了,在下不是帅哥。再者,两次邂逅说明咱们缘分不浅。”
妘芸“噗嗤”一笑,倒也不较真:“哦,那么你是谁?”
“在下,明子训。”秦祎用了明素心的姓和自己的字,本来秦轶给他取字延之,寓意为自己的延续,后秦祎改字为子训,意为铭记上一辈的教训。
“我叫妘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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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睿赶紧出来救场:“默察兄,这下就差你了。你可别藏私,赶紧让我们开开眼界!”
张墨本接过话茬:“那在下便献丑了。”
张墨本作了个手势,其书童捧来一幅卷轴,铺开有约六尺,是一副泼墨山水画,上有题诗《烟雨阳朔》:
青霜遮远黛皓月隐奇峰
挂壁杨堤鲤穿岩十里榕
龙河仙子镜古道野人宗
难忘倾城色离时不是冬
(注:平起五律,古音二冬韵,现代音十一庚韵。写于一月游桂林。诗中鲤鱼挂壁是杨堤中一景;大榕树在穿岩村中,又叫穿岩古榕,是十里画廊沿线的景点;龙河为遇龙河;古道为图腾古道。)
才子们吟罢又重读,反反复复,直到秦鸣大拍桌子叹道:“妙啊!默察不愧是去年新科状元!颔联和颈联巧妙地植入了七个地名!”
孙思睿同意道:“默察兄果然才高八斗,寥寥数语便让我们身临其境,佩服佩服!”
霎时间四下一片叹服之声。
“状元郎就是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
“意蕴悠长,好诗好诗!”
“哎呀,不得了啊,这诗里每个字都十分绝妙!”
“漂亮!”
“‘挂壁杨堤鲤,穿岩十里榕’、‘龙河仙子镜古道野人宗’这两句简直绝了!”
“‘遮远黛’、‘隐奇峰’用得相当准确啊!如画卷一般重现朦胧的秀丽山水,令人心驰神往!”
就连冷之洲几人也不得不承认张墨本小胜,胜在鬼斧神工的景致和巧夺天工的文字。张墨本的《烟雨阳朔》婉约中不失大气,注重技巧却也诗意浓浓,虽是写景亦是抒情(古代写景与抒情分开,后清末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言“一切景语皆情语”,才开始“情景交融”着赏析)。
他们知道张墨本来自于阳朔小镇,三年前赴京赶考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考取功名不容易,没有再回过故里。这首诗承载的感情何其之深!
但也有人嘀咕着说:“我看张状元的诗不过尔尔,恐怕是靠技巧险胜吧。”
“你说状元跟冷大才子和乔公子相比看起来应该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为何他们会一致推崇张状元呢?”
“论文采冷大才子当仁不让,论气势乔公子荡气回肠,张状元的诗好是好,却也没好到力压群雄的程度啊!”
“是不是你我眼拙?其余几位公子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没理由谦让张状元啊。他们说好那一定是好啊。”
“是啊,能让小霸王秦鸣甘拜下风的人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