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背面靠近他的冷峻美男轻轻一笑:“公卿兄,写这诗的才子你就收入府中得了。”
“嘿!”被称为公卿的青衣公子便是当朝晋国公杨天赐的侄儿杨怀英,公卿是他的字,“之洲兄,你怎知这首诗不是我写的?”自然,那位冷峻男子就是冷之洲(字之洲,古人也有名和字相同的),是一名隐世贵族。
“那还不简单。人家自诩腹有诗书,若你是个闻得梅香之人,就赶紧去找他。这般重视地写在巧制的叠扇之上,你平素就好收藏精美物什,怎会拒绝?”
说话的是坐在杨怀英对面的秦鸣。别看这个秦鸣长得严肃正派,他最爱插科打诨不正经,倒也有些实力,却常自命风流,让人哭笑不得。他是皇族旁支,秦轶的堂侄,封为旻毓郡侯,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四小霸王之一。
坐在南面左位的张墨本道:“公卿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拿他人所作来蒙混过关呢?”周围的观众们也一道看向杨怀英。
杨怀英也不为意,摆摆手:“默察兄(张墨本字默察),在下也只是让各位看看罢了,何时说过是我的作品呀?再说,论诗会若是不能论别人的佳作可怎能称论诗?”
“好了好了,既是好诗,那便符合论诗会规矩。近来在下思得新句,还请各位指点指点。”毗邻冷之洲而坐的孙思睿开口了,这位孙思睿字玄卿,是当世儒家子思学派年轻一代的继承人。
隍朝儒家、道家、佛家并立,法家、兵家、纵横家、小说家并存,后者实力渐衰,人丁凋零,不复春秋盛景。
孙玄卿清了清嗓子,念道:“空山笑对断横林,谷水无弦奏笛琴。莫问情痴心寄处,伤城未闻一商音。”(七绝平起入韵,十二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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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柳公子来了!里面请。”
“嗯,小肖,照常,二楼的‘侠骨香’。”二、三楼的贵宾包厢均有雅号。
“好嘞,您楼上请。今个儿来了批新酒,公子可要尝尝?”
“这是自然。”
“柳公子来得可正是时候,大厅有几位著名才子在论诗呢!”
“论诗会”是隍朝盛行的文人活动,不知何时兴起,但风靡神州,火得一塌糊涂,各州各县皆有举行。
隍朝之初承袭了乾朝奢靡华丽的文风,像琴棋书画、焚香烹茶这些文化活动皆趋向宫廷化和贵族化,诗文多用绮丽辞藻堆砌以对君主歌功颂德或宫闱应酬唱和。后经隍昭帝、宣帝以及当今圣上的仁德之治,民众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风雅娱乐才逐渐进入百姓生活。
由于隍朝曾出过几位闻名天下的简朴诗人,且如今朝中以文治为主,是读书人的春天,所以著书立说、行文赋诗之风覆盖全国。
每地将论诗会冠首之诗昭然上榜,民间歌伶传唱,以致很多原本籍籍无名的白衣秀才一夜成名。因此,说是全民论诗也不夸张。
论诗会类似于现代的真人秀,几位乃至几十、几百位诗人齐聚一堂,论诗文意境、遣词之高低,由此吸引观众买票入场或进茶楼饮茶。变相给举办场地打广告,著名的诗人多有名人效应,其追捧受众带来的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因此,隍朝诗人与明星相差无几,地方甚至花钱请诗人赴论诗会、旅游、题字题词……
但并非所有诗人都能在一起论诗。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圈子。像贵族有贵族圈、茶礼有茶礼圈、骑射有骑射圈、花艺有花艺圈、香道有香道圈、琴乐有琴乐圈……文人也有文人圈。
水平高、出身好、背景牛逼的人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比如正在进行论诗会的六位,当属京城上流文士。而柳如初并不在这个圈子里。
柳如初虽没有高贵的家世,但其少年成名,据闻:半岁能言,三岁习武,七岁赋诗,是苏州有名的神童。如今年刚十八的他受到朝廷的任命到京城来上任。除此之外,柳如初还是一名武艺高超的剑客,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威望。起初他的名头便是“剑客诗人”。
柳如初,字始之(古人的字多为名的延伸或释义),他为人不修边幅、恣意洒脱,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其诗狂放不羁并写得一手上乘狂草,因而世人谈论起柳如初时谓之“诗中狂始”。
“是吗?若是今日品得美酒佳酿,倒也不妨作上一首。”
“太好了!求之不得!柳公子的墨宝定能令本店蓬荜生辉!小的给您在榜上挂三个月,让歌姬谱首好曲伴唱!”柳如初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达官贵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多少人上门求赐一字失望而归,他算是“不良人”的聘用诗人之一,到店吃喝不仅不花钱,甚至“不良人”还会支付他出场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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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店员摇摇头:“夫人您可猜错了。虽然七大世家只有王家从商(乔家不算完全商人),但是还有一位哦。”
“难不成是段家?”翡儿接了一句。
“嘿!答对了!夫人请慢用,小的先告退。”说罢就带着上菜的几人阖上门出去了。
鸳儿怪道:“段家?不是个隐世家族么?”
“总得有营生,好歹也是天下第三大世家。”妘芸无所谓道,顿了顿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解手。”
让打算跟随伺候的珊儿也留在包厢中,妘芸一个人出了厢房,左顾右盼地找茅房。逛遍三楼也不见,一楼总该有吧,就决定下楼去。
“不良人”的设计很巧妙,三楼通往一楼共有四处楼梯,大门处东西各一,剩余两处到二楼汇聚成一处通向楼下。
就这样,妘芸从Y型的木楼梯下楼,注意力全在裙摆上(提着不让拖地)没注意对面,不小心就撞到人了。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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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些都不行!让本少爷给你们来一首!”秦鸣眨巴眨巴着浅浅的凤眼,颇为自信地摇头晃脑道:“红夜火烛暖,佳人披轻衫。鸾帐传人唤,未曲又弦乱。”
众人一开始聚精会神地品味,反应过来之后均是面红耳赤,饮恨地睥向秦鸣,咬牙切齿地指责道:“不单止无韵,还是香艳诗!难登大雅之堂也!”
秦鸣哈哈大笑:“你们这群死脑筋!作诗乃书写意志,抒发情操,何必拘泥于平仄对仗!”
“彦光(秦鸣表字)兄说得不错,《诗经》以来的古体诗皆是韵律自由,写意达情则可的。”邻近张墨本的乔谧说道。
张墨本转向乔谧,不甚赞同:“言必兄此言差矣,自隍朝开始以格律诗为主。再者,就算是古体诗好了,却也不能是香艳诗!”
“不就是要工整嘛,本少爷给你们来首工整的!”秦鸣接着念,“白脂田上点,藏苇洞中弦。醉暖温柔院,阿傩也堕仙。这首一先韵的怎么样?”
(阿傩陀,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天生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青莲,身如明镜,故虽已出家,却屡遭妇女之诱惑,以致佛陀常单独对年轻的阿傩说教,要他避开女难,远离爱欲。《楞严经》中记载阿傩为地行仙。
佛学中认为,仙道只是“别得生理”,与佛法中的二乘解脱道及大乘佛菩提道是不相干的,即众生虽成就仙道,但在佛法中还是处在“凡、愚”之列,不入圣道之流。)
听出来苗头的大伙气得目瞪口呆,这比上一首更香更艳!
“哈哈!当今世上也只有彦光兄能把香艳诗写得如此信手拈来、淋漓尽致啊!”冷之洲背靠向后,明褒暗贬地打趣着。
“呵,本少爷就擅长作些个打油诗,讲讲烟花风月、美貌娇娘,论才学可比不得之洲兄呐!”
“彦光兄抬举了!”
“之洲兄,近来可有新作?何不拿出来请彦光兄品鉴品鉴?”杨怀英似笑非笑道。杨怀英与秦鸣素来不甚交好,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现在这八仙桌坐了六人,他俩也是相对着独自横坐一方。
“是啊!冷大才子请!”
“冷大才子上个月在京城第一楼论诗的作品还在榜上呢!”
“这次总算有幸赶上这种场面了!”
“冷公子才学之名令我等景仰已久,就莫要藏私,请赐教!”
围观者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等待哺育的窝中新雏。
冷之洲大方地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卷宣纸,铺在桌上打开,是一首题为《墨菊》的七律诗,行草字体奔放而不失圆润、流逸而不失收敛,一看就是个高手:
“秋露横江游阆苑,冻云迷岭醉蓬莱。
香风十里迎芳扩,明月寅秋待墨开。
望远天梯鳷鹊观,仰高月府凤凰台。
六朝华贵无沾喜,百代萧疏不自哀。”(七律仄起,十灰韵,全诗参考明代车万育的《声律启蒙》,有些许不工整之处,本人最爱岳檀的墨菊:“不争春色不争芳,不媚时欢作紫黄。朵朵如拳深墨色,秋风舞罢斗寒霜。”自己最近还买了一款墨菊的护肤品,于是作此诗。阆苑:神仙居住的地方;鳷鹊观:汉宫观名)
“高啊!不愧是之洲兄!”杨怀英等人纷纷赞赏不已。
旁观者也大饱眼福,大呼不虚此席,此起彼伏的吟唱声,相信过不了几天,这首诗便能传遍京城。
“全诗四联对仗工整,堪称典范!”
“细细品读,回味无穷。”
“墨菊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仙风跃然纸上,想必之洲兄如此自诩也花了不少功夫吧。”秦鸣暗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