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禁闭,有的是时间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的是时间读书。
我于一天,但具体不记得是哪一天,我想应该是我老家的婶婶收到李毅从岳州寄往的书信的那些天,我正看着我说过的那部优秀小说选,在读到一个题目为《我的遥远的红河湾》,被内面清新自然的世界和美景吸引,同时对男女主人公为了爱情双双殉情在红河湾而叹息时,难免在喟叹人与自然并不和谐后,便浮现出情窦初开时暗恋的女同学的身影来。
我虽然进入了20岁的年龄,但想起20岁前,我还是有青涩的爱情的,如果那也算得上爱情的话。
小学六年级开始对女同学有感觉,虽然情窦初开的年纪,有感觉也算不上爱,要说起来,也有点难为情。承认自己早恋,承认自己不是那么纯洁,是需要勇气的。
女同学叫邓琼,班上的班花。说到班花,这其实应该是全班所有男生有感觉的对象,说句不好听的话,是我们这批男生坏蛋的公共情人。
邓琼身材好,个子高,脸色清秀,眼睛水汪汪的迷人。因此,我们男同学都暗恋她,用我的话说,就是都对她有感觉。甚至连降级到我们年级的陈江雄,有一天也恬不知耻地说,我降级就是为了跟邓琼做一个班,梦想着跟邓琼坐同一张桌。
我们那时的课桌是双人桌,桌子材料由松木做成,松木含水量大,笨重无比,特别是新桌子,要搬动它,犹如愚公移山一般。何况对小小年纪的我们来说,即便是一张破旧的双人桌,搬动起来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但课桌都是这样的,事实无法改变,唯一可以改变的是,两个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像连体婴儿那样,行动时做到步调一致,两个人站在桌子坐凳和桌面之间的空间,双手端在桌面的面板下,一起用劲,一起发力,桌子就像机器人那般要动起来了。但假如不一起用劲,桌子要不动不了,要不一方的人使牛劲让桌子动了,另一方那个的脚就会刮上桌子腿。因此,搬动它也最好是双方的力量对等。
我从小个头就比较高,从来也坐在教室的后面。女孩子中邓琼也是个高的,因此我和她坐在一张双人课桌上的几率是比较高的。不像陈江雄,矮墩墩的,像土行孙,还居然想跟邓美人坐在一起,简直是不自量力。
男同学中个高的不止我一个,加之我是班上比较调皮的,因此,我虽然说跟邓美人坐在一起的几率高,但不见得就一定是我。人家老师也得替女孩子考虑啊。但小学一到六年,除了三年级前邓琼和我坐过一次,我又无任何感觉外(那时“情”和“窦”还没开啊),其他就只有这六年级下学期,也就是小学毕业的这一期,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东方出太阳——老师开恩,让邓美人坐在了我的右边,我便可以开始唱“同桌的你”。
同桌的第一个晚上,我的眼睛几乎没有合眼。我太兴奋了,在男同学面前太有面子了。到第二天,虽然内心仍然兴奋,但有好事的或者嫉妒我的男同学开始诽谤我,说我和邓琼眉来眼去,说我们很亲热,甚至说我们打啵了,讲得有眼睛有鼻子有嘴——这帮嫉妒的家伙,坏透顶了!
不要以为我巴不得同伴们讲,也不要以为我那时能做到“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我其实是很在乎自己的纯洁的,更在乎男子汉的同伴们怎么看待我的。我那天满脸通红,大声地矢口否认,甚至对当面笑我的还拳脚伺候。
邓琼也无法忍受,她的反击方式是,到老师那里去告男同学们的黑状。这个也一般就是女孩子们的普遍行事方式。
一天过去了,两天、三天,坐完了六天半(那时一周是六天半教学),我终于无法忍受全班同学的“嗡嗡叫,几只苍蝇碰壁”,也到老师那里去告状了。但我告的不是黑状,我告的是白状。所谓白状,就像耍阴谋的人说他不是阴谋,是阳谋一样。这白状,呵呵,就是阳谋。
因为我论事实摆道理。
邓琼没气力搬桌子,每次放学后扫地,桌子要在扫前搬一次,扫好后复原一次,如此两次的反复,邓琼瘦精精,简直就是瘦肉精养大的,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连体婴儿便只能是一头走一头拖后腿。这样,我只能让她靠边站,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左边挪动一点,走到右边又挪动一点,每次折腾得我要死。一天还罢,在坚持了三天后,我就开始有怨言了,到第六天,我的忍耐就到沸点了,便向老师告了这白状。
我之所以告邓美人的白状,重要的不是她没有跟我一起搬动桌子,而是她与我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居然不跟我说话,还在桌子上划了一条分江而治的“三八线”。这如何能让我接受?况且,男同学们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事实上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我能不恨?能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的膻而不觉得冤屈吗?
因此,我在忍受了一周后,决定告这一白状。但就事实摆道理地告了白状后,我又落入了黑状的俗套,当着老师的面,来了几句只有告黑状的人才有的恶毒语言,我说邓琼是花瓶,好看不中用。
可老师比我还恶毒,呛我道:“你是不是男孩子,将来的男子汉?帮女孩子做点事还来我这里磨叽!还提的话,罚你将成语怜香惜玉写一百遍!”
我当时懵了。我猜我的这位女老师绝对是从自己的男人那里受了气回来,便将“胡椒”撒在我的碗里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老师的这句恶毒话,全班都知道了,我不但被男同学笑,还被女同学笑。大家知道,那个年纪,是最想承认自己是男子汉,而不是娘们的;被人笑话了不是男子汉,就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侮辱,是可以跟人拼命的。但全班都这样笑我,我“拼命”又找哪个呢!于是,最后,只得乖乖认命。
从此后,我每次做个大人,每次打扫卫生搬动桌子就一个人默默地扛。天长日久,秋去冬来,总算扛完了一个学期。
当然,扛完了一个学期,我获得了巨大的收获。因此,到这里,我必须正告各位,老祖宗的话几乎百分百都是至理名言。比如这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是。
怎么说呢?
小学毕业,考取了初中(别笑,我们那时升初中都是要考的,虽然不是非常严格,但如果考得太差,就升不了学)。初中报到那天分班,新的班主任问哪个是李霖,我说我是,班主任老师说,教导主任办公室有个女孩叫邓琼的,说不管李霖在哪个班,就要分到哪个班,教导主任不同意,邓琼就在主任那里哭鼻子呢,主任说看这个李霖是何方神圣,能起这么大的作用,让去一下。
我去了,教导主任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怎么回事,她身子骨长得嫩,没力气搬动课桌,在小学我帮她搬了一个学期了,她赖上我了。教导主任对邓琼说,初中的课桌是单人桌,每人一张,不重,谁都搬得了。邓琼说不,她不搬,她搬不了,她要李霖帮她搬。教导主任看着我,说,李霖同学,那你愿意吗?我故意想了想后才说,没办法,就算同意吧。
这样,教导主任居然非常人性化地将原本要分到34班的邓琼分到我所在的33班,还让我们坐在同一排。我后来知道,为什么教导主任那么人性化,那么迁就邓琼,原来邓琼的爸爸跟教导主任是同学。
看来,同学的感情真是铁杆能磨成针,大海能捞绣花针。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也就跟你邓琼一直同学下去,感情下去吧,你是漂亮妹子,我还怕你不成?
可偏偏我这个自认为比邓琼聪明的雄性家伙,读完初中三年就辍学了,加之父亲认为家中有一个儿子读了不少书参加了工作就可以了,没必要两个都读成书呆子,农田里没人干活。而其实,据我所知,父亲自己就是读书人,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自己读了一肚子的书,到头来还是没有跳出农门。而哥哥李舸的跳龙门,完全是拉屎捡了个金元宝。多年前,哥哥在生产队出工,那时办队干部要哥哥在开会时念报纸,哥哥居然念得不错,公社社长看中了,把他调到公社(去上班时,公社还未改成乡)当了电话总机接线员,而后来,社长又收他做了女婿。因而,在父亲的眼里,哥哥的“出门八字”(乡下看重的所谓富贵之相)不是知识带来的,而知识在很多时候是带不来命运改变的。
就这样,我受父亲的影响,初中读完六个学期,就鸣锣收兵与学校拜拜了,也和我心爱的倾国倾城的邓琼妹子拜拜了。
在之后我当兵的前一年,我听说邓琼第一次考高中没考好,落了,降一级再考,还是没有考上,后来花点钱到一个偏远的乡镇的中学去读了高中,再之后,就听说嫁了那个偏远乡镇的党委书记,成了书记离婚后的第二任太太。唉,鲜花虽然没有插在牛粪上,但也相当于插在遍山荆棘的柴草中。
于是,我的初恋或者说爱情的感觉就这么结束了,原以为即便画上句号也能画得很好,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邓琼没有画好,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有哥哥李舸长得英俊和伴随其左右的****运气,能画上好的句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