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嫔知道要嫔妃们画像,年轻着心思就更活络好奇好玩着,可是到底肚子里已经怀着了,怕是不能给画了。
前儿个才听说,上年因着如意的事苏尔发贝子才当上没两年的都统就给玄烨撤了。和嫔的心里更明白了,怨不得惠妃、德妃、荣妃这些全是安静着过日子,一点也不闹出什么来,这样才能守得平安是福。
这画像的事,还是算了吧,等着以后吧,和嫔这么想着了。
畅春园的清溪书屋,玄烨特意让西洋画师在这里每天下午来给霁兰画像。霁兰穿着寻常衣的青蓝色袍子端坐在金漆龙纹的蟠龙交椅上,眼睛里含着笑看着守在边上的玄烨,暗暗好笑。
西洋画师不敢太对着霁兰看,那边做着个皇帝,虽说皇帝在勤政批着奏本,可不代表不往这看,若是多看了,这谁好说啥。
玄烨站了起来,走到画师的身后看看霁兰看看画,对比着。
西洋画师赶紧跪了下来:“主子……”
“你继续画,我只是看看……”玄烨摆了下手,对着霁兰笑。
霁兰抿着嘴想笑,又怕笑了变了姿势,只能忍着,微微地眨了下眼,嘴又动了动,瞧到西洋画师起了身,拿起笔继续画,又赶紧端了下。
玄烨转过身去,低下头笑了起来,用手背掩了下嘴,咳嗽了两声,这笑才算止了下来。
这画画好了,玄烨裱好,特意放在了清溪书屋书案边上的画缸里,好想看的时候随时都能看到。
霁兰瞧到了,用手捋了下鬓角,到底已经老了,八阿哥都二十一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康熙四十六年,玄烨又带着霁兰去南巡了。到了扬州的时候,霁兰的心动了下,前两次来南巡都没有见到石涛师傅,也没有见到石涛师傅,这一回呢?怕是也不行吧。
曹寅这个时候正跪在玄烨的跟前:“主子,石涛的事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
玄烨的眼睛瞧着边上的青砖,突然也有了些落寞。这么多年了,虽说一直不提,可是心里总归有个膈应在那,总想着石涛死了才让人舒坦。可真这么了,才知道没有舒坦,反而是落寞,突然空了些,让人不舒服。
曹寅又低声说了句:“石涛他还留下样东西……”
“什么东西?”玄烨的头转了回来。
“一幅画……”曹寅想着那幅画,不知道玄烨会不会大发雷霆之怒。
玄烨心有所悟问道:“什么画?”
“《观音图》。”
“画在何处?”
曹寅从身边的地上拿起了画,双手高举,膝行过来呈给了玄烨。
玄烨接过打开一看,双眼微闭,果然就是此画。玄烨再缓缓睁开眼,端详着,画中观音乌云迭髻,绣带轻飘,眉如小月,眼似双星,平和慈祥,悲悯红尘。
画里的霁兰芳华依旧,不见岁月痕迹。画外的霁兰倒是容颜虽变,却是更加平和慈祥,悲悯红尘。
二十多年了,石涛印象中的还是未进宫前的霁兰,只是到底画的人已老,这才多了些平和慈悲之心吧。
“让你老婆交给良嫔吧。”玄烨卷好了画轴,又送还到了曹寅的手里:“若是良嫔想去石涛的坟前,就让你老婆陪着去吧。”
曹寅磕了个头,哽咽着半天才说了:“奴才这就去办。”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奴才替石涛谢主子的恩典。”退了出去,跟着青青说了,就让青青去到行宫见霁兰了。
霁兰看着青青笑了:“到底还是南边的水养人,看你都不见老的。”
青青低头笑了:“良主子这是笑话奴才呢,看到人的怕都得说奴才像个老太婆,良主子却可像个才出阁的呢。”
边上的嬷嬷、官女子全笑了。
霁兰也给逗笑了:“在宫里的时候,虽说知道你的嘴厉害,可是还不是如此,现如今你这嘴可真是让人说好说坏都不成了。”
青青也笑了,又想着石涛那事,笑就收了起来,眼帘子抬起了又放下,却是不说话。
霁兰看出来了,青青这是有话说:“你们都下去吧。”
看人都下去了,青青跪了下来:“良主子,奴才有样东西要呈。”
“什么东西?”霁兰的心里犯着奇怪,定然不会是一般的东西,若是一般的东西直接呈上来就是了,哪还能要屏退了左右才呈。
“是一幅画。”青青小心说着,不清楚霁兰知道了石涛去世的这事会是个什么反应,伤心难过是难免的,可是会到个什么程度呢?青青的心底真是没有底。
霁兰的心里一动,紧盯着青青:“什么画?画呈在哪里?”
“《观音图》,画就在外面,奴才去取来。”
“去吧。”
青青站了起来,退着到了门口,掀起帘子,对着门外的麦子做了个手势。麦子把画交给了青青,又做了个表情,意思是怎么样了?
青青的眼珠子微动了下,拿了画就进去了。麦子却明白了,霁兰还不知道呢,给那边的银豆也打了个眼色,就恢复了没事般的样子了。
霁兰从跪着的青青手里拿过了画,微微展开,看了眼就又卷了起来:“这画是谁让你拿来的?”
“回良主子的画,是主子。”青青的样子很是肃穆恭谨。
霁兰捏着画的手有些冰凉:“主子说什么了?”
青青站了起来。
霁兰跪了下去,等着青青宣玄烨的口谕。
“主子说,若是良主子想去,就去看看吧。”青青松了口气,这么着好像倒是最简单痛快的说法。不论怎么说,石涛去世的事都得告诉霁兰,说多了霁兰更难过,说少了却又好像凉情薄意。这么着说出来,却是不冷不热,最合适不过了。
青青扶霁兰站了起来,低低地补了句:“石涛大师是有道高僧,坐化的。石涛师傅的灵骨和骨灰已经放在了高旻寺里一个骨灰塔中。”
霁兰点了点头:“石涛师傅是出家人,不讲究个上坟,这放灵骨的塔也没有拜祭的说法。”
青青叹了口气:“良主子到底比奴才想得透。”
“你去让他们点个火盆送进来。”霁兰坐回到了榻上,把那幅《观音图》又看了看,怕是在石涛师傅心里,自个儿永远是十四岁了,永远是康熙十八年春天在护国寺那时的自个儿了。
霁兰苦笑了下,居然伤感不起来,看来出家人的去世跟世俗之人的去世是不一样的。火盆送了起来,霁兰又把画看了一眼,扔到了火盆里。
瞧着窜起的火苗,霁兰又想到了康熙二十三年的冬天,在南京的栖霞古寺里跟石涛面对面的最后一次。那一回是石涛烧了幅《观音图》,这一回是自个儿烧了幅《观音图》,到底这《观音图》在这世上留不得的,那还是烧了去陪着石涛师傅吧。
玄烨听到了霁兰烧了《观音图》,也知道了霁兰居然没有为石涛流一滴泪,反倒不放心了,亲自去了霁兰的屋子:“你若想哭就哭吧,这里不是家里,没事的。”
霁兰摇了摇头:“奴才哭不出。”
玄烨愣了下,又长出了口气:“哭不出,那就别哭了,到底这还是伤身的。”
“奴才谢主子关爱。”霁兰跪了下去,这心里却突然悲了起来,眼泪掉了出来,轻轻地拭去眼泪,原来到底还是悲了。
玄烨拉起了霁兰,搂在了怀里,哄着霁兰的背:“他是你师傅,你哭送他上路,也是应该的。”
霁兰就着,由着眼泪洒在了玄烨的怀里,跟自个儿能一辈子的也只有主子了。
只是真的能一辈子了吗?
霁兰不知道,可打从康熙四十七年前,前朝的风波就不断,后宫里的嫔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有儿子的嫔妃明着不敢打听,暗里不敢有动作,可不代表心里不会想着那个太子会是谁。
胤禛和胤祯前后脚来给德妃请安,德妃看着自个儿俩儿子,明白俩儿子都是有着鸿鹄之志的,只是那个位置终究不是给自个儿俩个儿子留着的。
胤禛却不这么想,按着立嫡立长,上面太子虽说又复立,这也不过一时的情景,迟早还是要给废的。那嫡不就没了,长的大阿哥,玄烨明确说了不能立,这么下来就是三阿哥。
可三阿哥一着急说话就不利索,哪像个储君的样,更别说以后的皇帝,这么说起来自然还是自个儿了。
德妃却想着,大清什么时候按过汉人的这套,前面几个皇帝哪个是凭长当的。主子的心可不在自个儿这俩个儿子身上,自个儿小心了一辈子,可到老别像惠妃似的,得泪斩马谡斩大阿哥般。
看看惠妃的样,就够让人心惊的了。要是惠妃不如此,也保不得大阿哥,现如今至少让主子对大阿哥还不至于痛恨到底。
唉,说惠妃心狠,只顾自个儿不顾大阿哥的人……,德妃摇了摇头。
好歹先劝着俩个儿子莫要跟大阿哥般的跳出来才是。
胤禛的心动了下,这才明白德妃的想法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