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在玄烨把火气爆发出前退出弘德殿西暖阁,还没走出殿门,就听到了里面一声“啪……”,再接着“咣……当……”瓷器碎了的声音。
纳兰容若的脚步停住了,回头看着梁九功领着内侍进去收拾,又见梁九功匆匆地出来,对着外面吩咐:“去传太医来。”
“怎么了?”纳兰容若不能再进去了,关心着问梁九功。
梁九功抬眼瞥了纳兰容若,又左右看了看,对着李卫吩咐了句:“照看着主子,问我就说去传太医了。”梁九功这才拉着纳兰纳兰容若出了弘德殿,又去了人僻静处,看左右无人,压低着声音说:“容公子,你今儿个都跟主子说什么了,瞧把主子气得,一巴掌打在茶盏上,把手都给割伤了。论理,这朝堂的事不是我们做奴才该问的,你若是方便就说,不方便就算了。”
纳兰容若的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些:“今天我跟主子说的倒不是朝堂上的事,只是说了个偈语。哦,又说了些别的,不过倒也没什么。”
梁九功的眼睛闪了闪:“真没有什么?太皇太后主子唤你去问什么了?”
“也是这个偈语。这有关系吗?”纳兰容若不明白地问。
梁九功的心眼转了转,怕这偈语都跟卫嫔有关,又再问了句:“那旁的呢,你跟主子还提到了什么,跟太皇太后主子那提到了什么?”
纳兰容若想了想:“跟主子提到了石涛的一个女学生。对了,梁首领,这个女学生前几年内务府选秀进了宫,做了官女子,你可知道?”
“姓什么,谁家的闺女?”梁九功的心突然有些跳了起来。
“姓觉禅氏,阿布鼐家的大妞。”纳兰容若眼睛亮了,怕是能找到了,也好给石涛一个回话了。
梁九功把眼睛闭上了,头微微转了下,怎么怕什么还就是什么来,怪不得主子要生气呢。这纳兰容若真是个书呆子呀,读书读得真是这人情世故上什么都没有了,眼力界也没有了,闯了祸都不知道。
“容公子,那官女子你就别打听了。”梁九功有点同情纳兰容若了,想抬起手拍下纳兰容若的膀子安慰下。猛想到这位公子的爹是大学士,妈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正妃第五女,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梁九功的手抬起了一半又落了下来。
纳兰容若却不知道梁九功想这些,拦住了梁九功:“染首领,为什么不能打听了,莫非你知道那位官女子在哪里?”
梁九功停住了步,把纳兰容若又认直看了眼,算了,跟这位公子交待个底吧,不然还会办糊涂事呢:“阿布鼐的女儿已经给主子赐姓卫,八阿哥的生母就是她。”
纳兰容若吃了一惊:“你说她是卫嫔?”
“可不。”梁九功不去理会发着呆的纳兰容若,抬腿走了。心里却在想着,唉,这位公子的妈是太厉害了,顺治年间因着多尔衮的事出了,英亲王一家子都给夺爵废成了庶人,她在父家还是那么耀武扬威。
想想明珠也是个大学士,三子三女全是这位夫人生的。大学士明珠不说不敢纳妾,漂亮的丫环多看一眼也不成。夸个丫环眼睛漂亮,回头纳兰夫人爱新觉罗氏就能把人丫环的眼珠子给挖了出来。
梁九功又摇了下头,有这样的妈,也难怪这个公子不通人情世故了。
弘德殿里西暖阁里,玄烨右手上给碎瓷片拉了个口子,流了些血,心里的火气倒小些了。玄烨瞧着太医帮自个儿包好了手,神色倒已经比刚才好些了。
太医跪着:“主子这两日手还是不要见水,写字这些的也要小心些。”
“没什么,”玄烨又把包得圆鼓鼓的右手瞧了瞧,“这事儿不要让太皇太后和太后知道了,免费俩位老人担心。过几日不用包着,我再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了。”
“臣知道了。”太医跪着磕了个头,下去又开了几副药。玄烨瞧着呈上来的脉案和药方子,跟霁兰的倒是差不多。只是霁兰的温和了许多,毕竟自个儿是男人,这若是用药也是温和着,那像什么话。
玄烨也不说什么,让太医去熬着药了。有心再多问问霁兰那的伤怎么样了,毕竟是伤到了头,可是心里的气没下去,又不愿意问。手上又破了,玄烨也不愿意去长春宫看霁兰了。看了又能怎么样,玄烨想着,难道再问次霁兰跟石涛的事,还有那些男人的事?
玄烨这么想着就觉得自个儿很没面子,心里的火又上来了。
玄烨手上受伤的事真就瞒住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可是霁兰受伤说是在慈宁宫撞得门还是让太皇太后和太后知道了。
“她倒是会说话,说是在慈宁宫宫门撞的,这不是勾着皇帝来查慈宁宫了。”太皇太后冷笑着:“这么着,倒是显得她真没有说,没用小事去烦皇帝。可若真不想烦,为什么不说是在长春宫撞得墙?分明就是这么说一半露一半,好让皇帝来查怎么就在慈宁宫撞破了头,让皇帝想那么多的奴才全是死的不成?都不会侍候人了不成?”
太后点着头:“可不,太皇太后主子,就是这么回事,这卫嫔心眼也太多了。亏她年轻不大,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的事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着。那八阿哥我瞧着倒还好,只是有她这么个额涅,怕是要给教坏了。倒不如让皇贵妃多担着些,干脆就让皇贵妃养了得了,也省得给卫嫔教坏了。”
太后“嗯”着:“这么着倒是抬举了她了。”
“那能怎么办,八阿哥可是皇帝的骨血,卫嫔再不好,八阿哥也是爱新觉罗的种,不能给人毁了呀。”太皇太后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下,唤了声:“刘忠。”
刘忠进来了,跪在金砝上,看了眼金砖上那日有暗红色血迹的地方已经给擦干净,瞧不出痕迹来了,这才磕了个头:“嗻,奴才在。”
“你去承乾宫和兆祥所那传个旨,日后八阿哥就由皇贵妃来抚养了。顺便去跟长春宫的说下,省得说咱们不告诉她。”太皇太后动了下身子,这事还得早办才好,回头忘了倒是误了重孙子了。
刘忠磕了个头,去颁旨了。
佟氏跪着接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心里却不是太舒坦。后宫里住着的阿哥、格格,平日里都会有太监来自个儿报一声“吃得好、睡得好”的话,若是读书了还要加句“书读得好”。现在太皇太后特意来传这么个口谕,那分明就是不让霁兰养八阿哥了。
同是女人,佟氏的心里有些寒了,霁兰在慈宁宫磕头磕出血的事,也听到了。太皇太后何苦为了块没有影的帕子就这么下狠手呢,要知道霁兰是已经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就连这唯一的孩子也要夺走,也太狠了吧。
只是自个儿只是媳妇又能怎么样,佟氏苦笑了下。
高嬷嬷瞧着,在边上轻轻说了句:“太皇太后主子毕竟还没不许八阿哥去给卫主子请安。”
佟氏摇了摇头,怕那个就快了。后宫里真正大的还是太皇太后呀,只要主子一天不临幸托娅格格,一天不封托娅格格为皇后,怕是太皇太后的气一日不顺,总要找个能出气的地方。
得君宠,是后宫里的女子都想的事。只是得了君宠,就失了太皇太后的欢心,那又不是什么好事了。
刘忠倒没有顺便去长春宫说下,而是去了承乾宫后,不图走近路先去兆祥所,而是直接先去了长春宫。到了长春宫的门口,刘忠的脚就有点不想迈进去了,太皇太后主子何必呢。刘忠摇了下头,还是进去了。
霁兰给青青几个扶着从床上下来,跪在那里听旨。听完了,谢恩的话,青青暗示了半天才说出来的:“奴才谢太皇太后主子的恩典。”再然后,霁兰也不知道要自个儿起来,是给青青和麦子扶起来的。
等刘忠拿了赏钱走了,霁兰坐在那里发着呆,后宫里这个换养没有成文的条例,那是全凭着主子的恩典。又想着以前主子也说过,后宫里的阿哥、格格全让佟氏照顾着,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来说一下呢。
霁兰的心里跟刀割似的,特意来这么一说,还不就是这唯一的孩子也这么没了,给人抢走了,眼泪又淌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呢?自个儿哪错了,兴许自个儿真的是错了,不该不能生了,还霸着主子的宠爱……,霁兰越想越心痛了。
刘忠去了兆祥所,给八阿哥传了口谕。
八阿哥磕了头,谢了太皇太后的恩,站了起来,小脸却板得,小嘴嘟着,不说话。
刘忠瞧着这小模样,知道怕是心里不乐意了,换谁怕是这么突然给多个管自个儿的娘也不乐意:“八阿哥,怎么了?”
“皇贵额涅不是也是我的额涅吗?为什么太皇太后老祖宗还要来这么说?我前儿个还跟着四哥、六哥、七哥一块去给皇贵额涅请过安,为什么太皇太后老祖宗要单单把我说成是皇贵额涅抚养,四哥他们不说呢?”八阿哥仰着小脸瞪着刘忠。
刘忠不敢说别的,打着哈哈:“太皇太后知道八阿哥是个听话的阿哥,所以想让皇贵主子我偏袒些八阿哥。”
八阿哥摇了摇头:“不是的,在太皇太后老祖宗眼里,我们都是罕阿玛的儿子,都是一样的。”
刘忠暗暗吸着气,不敢回答。八阿哥人小鬼大,觉着不是太好哄,先就这么着吧。赶紧找了个借口,先回了慈宁宫了。
八阿哥听着刘忠走远的轻轻脚步声,撅起的红润小嘴还没有放下,像是赌气般说了句:“备上软轿,我要去给嫔额涅请安。”
雅齐布家的忙道:“应该先去给皇贵主子请安,请了再去给卫主子请安好了。”
“不,我要去先给嫔额涅请安。”八阿哥坚持着,怒目瞪着雅齐布家的,眼睛里都有着委屈的眼泪了。
雅齐布家的知道这也是没法,人小心里却明白着呢,可是又不能说,只能这么着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