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坐在了承乾宫后寝殿当中厅堂那,没有进西暖阁。
贵妃佟氏明白这是要说正事不说别的架式,瞧玄烨的脸色都有些像衙门升堂的样子。
玄烨瞧了眼佟氏小心谨慎屏声静气的样儿,来时的火倒有些下去了,再怎么着这事也不是佟氏做的,语气和缓了些:“你也过来坐吧,今晚来问问白日里的事。”
佟氏谢过了,斜签着坐到了玄烨对面的榻上,眼睛微斜着瞧着宫门那的门槛,想着白日里的事:“回主子的话,今天白日里景仁宫那都是人,各宫的妹妹们好些带了官女子去。因这八阿哥实在太讨喜了,妹妹们看着都喜欢得不得了开心得不得了,这规矩就疏忽了。也是奴才的不是……”
玄烨沉吟了下:“也怨不得你,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佟氏没有因为玄烨这句而轻松,心反而有些酸。佟氏实在不知道什么叫考虑周全,自从把霁兰引荐到玄烨身边,那已经跟放在了金屋里藏着般了,“金屋藏娇”怕也不过如此。
今儿个的事实在是个没有料想到的事,玄烨就这样自责了起来。
面子上佟氏却还是淡淡地继续道:“谢主子不怪之恩。”
“没事,你继续说吧。”玄烨眼睛瞧着佟氏。
佟低颔下了首:“八阿哥抱走了,就听到有官女子那边说着什么,热闹着,后来还口角两下,奴才也没有在意。再后来,就听到东暖阁里有人叫了起来,卫妹妹就不好了。”
玄烨点了下头:“那你可知道大声喧哗的是哪个宫里的官女子?”
佟氏摇了摇头:“回主子的话,奴才当时没注意,等卫妹妹不好了,就只顾着卫妹妹了。到底还是奴才的错,没有照顾好卫妹妹。”佟氏站了起来,跪了下来。
玄烨站了起来,俯下身来扶起了佟氏:“你也别自责了,这事怨不得你。”
佟氏倚着玄烨的臂膀站了起来,心里有一刻的温存,这是多久没有过的感觉了,想再多倚会儿,玄烨已经收回了臂膀。
“我先回去了,这官女子的事你也多留心下。”玄烨说着脚已经往外走了。
佟氏跟着往外,春日里的晚上夜风还是凉的,一吹就把佟氏才从玄烨那里得来点的温存全给吹没了,跪在承乾宫的宫门口,瞧着一串灯笼里软桥上的玄烨渐渐远去,心胸口那给料峭的春风吹得一阵阵的寒意袭在心头。
玄烨回了景仁宫进了后寝殿,已经安静着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就连屋子里的血腥味也变成了淡淡甜甜混合着檀香的百合饼子薰香味。
玄烨站到了东暖阁子门口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守在霁兰床边的喜塔腊氏忙从床边的春凳上站了起来跪了下去,一屋子的官女子、嬷嬷全跪了下去。
玄烨轻轻说了句:“你们先出去吧。”
一屋子的人全磕了个头悄悄鱼贯而出。
玄烨瞧着人都走了,才走到霁兰的床边,挑起了点床幔,探头去看还在昏睡里的霁兰。屋子里烛光昏暗着,又给床幔子挡着光线,玄烨瞧不太清楚。
玄烨放下床幔子,走到桌边把烛台拿来照着,才一照,心里一阵绞痛。
霁兰的小脸,昨晚看到的还是红扑扑透着喜庆和健康,现在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宛如一张白纸亦或是雪地般的白。就连紧紧抿着的小嘴也是粉白色的,不见血色。若不是微微一起一伏的胸腹那,玄烨真怕霁兰就这样不在了。
玄烨把烛吧放到到了床上,怕惊扰到了霁兰,慢慢在床沿坐了下来,倚着床栏,伸出手摸着霁兰的小手,冰凉凉的,拿自个儿大手慢慢摩挲着,想让霁兰的小手缓起来。
玄烨这么着摩挲了半天,霁兰的小手也没有暖起来,倒是他的大手却慢慢地凉了下来。玄烨的心也凉了,该不会吧……
不敢多想,玄烨把身子滑了下去,也钻进了被窝,这样搂着霁兰,却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碰碎捏碎这个小瓷人儿,只敢轻轻地一点点挨上去,圈了起来。
这么着挨得近了,玄烨瞧着霁兰的脸,就跟透明般了,却没有什么光彩,好像给纸蒙住了,透不出亮,把嘴压在了霁兰冰凉凉的唇上,想着这样自个儿的精华是不是就可以度给了霁兰。明儿个,霁兰就能笑着唤自个儿一声“主子”了。
霁兰晕乎乎的,全身上下似乎没一处是自个儿的了,身子像浮在那,可以看到,却感觉不到。好像瞧到了阿玛走了过来,冲着自个儿招手,自个儿跑过去,却怎么也跑不到,越是跑不到,霁兰越是死命跑,跑出了一身汗,还是跑不到……
这么梦着,霁兰醒了,眼睫毛抖了抖,模糊糊的一张脸,“阿玛……”,低低的一声唤出就知道不是了。阿玛的嘴不会在自己的唇上……
玄烨听到了霁兰的那声“阿玛”,手臂紧了紧,唇在霁兰的嘴上也压紧了几分,说不出一句话来,也只能这么着让霁兰明白,自个儿会一直陪着霁兰的。
隔了许久,霁兰长出了声气,想要喊句“主子”却喊不出来,卡在喉咙口堵在心间就是喊不出,虽然明知道阿玛的事跟主子没有关系,却还是觉得主子不该瞒自个儿。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告诉自个儿呢?
霁兰想问,却明白不能问。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做得一切,奴才都得听,怎么可以问主子“主子,你为什么要瞒着奴才呢?”。可这话不问,霁兰就觉得堵在胸口那,才觉得主子跟自己亲近了,现如今又觉得主子是那么远了。
一直想得是地震那会儿,主子拉着自个儿的跑,后来觉得这是命,主子就会这样拉着自个儿的手一直跑的。现在呢,为什么主子不能拉着自个儿的手跑到阿玛那呢?
霁兰眼睛又睁大了些,瞧着玄烨的脸,看不太清楚,还是那样雾蒙蒙的一片,就像玄烨的一切全是雾蒙蒙的,想要看清,努力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劲,还是不看不清,好累……
玄烨感觉到了怀里的那个人是僵的,是死灰一般的漠然,心不是绞痛而是开始紧张。玄烨怕了起来,怕霁兰就这样对一切没了念想。不是这样的,霁兰没了阿玛,可还有自个儿,还有八阿哥呢。
想到这,玄烨松开了霁兰,身子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站到了床下面,冲着外面喊:“让奶嬷嬷把八阿哥抱来。”
东暖阁外侍候着的人,赶紧应了去唤奶嬷嬷抱着八阿哥来。
没一会儿,雅齐布家的抱着八阿哥胤禩进来了,跪了下来。
玄烨眼角瞥了下,走了过去,俯下身要从雅齐布家的怀里抱起胤禩。雅齐布家的赶紧站了起来,方便玄烨抱走胤禩,再退了出去。
玄烨抱着胤禩到了霁兰的床边:“瞧,这是八阿哥……”
霁兰的眼珠子微微移了下,手费力地要抬起来去摸胤禩的小脸,抬起一点又抬不动。
玄烨的心放了下来,知道霁兰还是有在乎的,那就好,眼里却噙了泪,握起霁兰的手放到了胤禩的小脸上,自己又侧着身子抱着胤禩上了床,偎着霁兰,舍不得离开。
霁兰靠在玄烨的胸那,眼睛只盯着胤禩的小脸,如今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喜塔腊氏坐在景仁宫的一个角落里,偷偷地抹着眼泪。前面霁兰醒了只问了她一句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喜塔腊氏想着这事可怎么说,说了半天却只说了:“都是额涅的错……”
喜塔腊氏知道是自个儿的错,千错万错全是自个儿的错呀。上一年主子派人来家里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人告诉了霁兰呢。二叔他布鼐图着富贵不说,自个儿又图着什么没让人告诉了霁兰呢?
喜塔腊氏掩着面躲在黑暗里,不敢哭出声来,却死命地哭着。全是自个儿的错呀……本以为瞒着是对霁兰最大的好,没想到却是最大的坏。若不是老天开眼,怕今天真就害了霁兰的命……
玄烨这么着合衣搂着霁兰睡了一晚上,到了天微亮的时候,从霁兰的床上起来了,吩咐着人照顾好霁兰,他还要去乾清宫御门听政。
这一晚上,胤禩也乖巧得紧,知道霁兰身子不好心里难过,一宿都不哭不闹不要奶吃就这么在霁兰的身边睡了一觉。天亮,玄烨才让奶嬷嬷抱出去喂奶吃。
瞧着在奶嬷嬷怀里吃奶吃得欢的胤禩,玄烨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这么饿了一晚上也饿坏了。
玄烨御门听政完了,先给内务府下了道旨:“宫中女子,不知礼仪,每有声高口角者,尔总管俱罢软不能管束,一味瞻徇,不知禁约。嗣后遇有不守宫规仍前喧诟者,尔等指名据实参奏。如徇私隐蔽,察出一体治罪。”
这一条上谕一出,紫围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昨天卫贵人的事了。
安嫔拉着敬嫔站在个株桃花树下,扯着花神节不知道哪个官女子扎上去的红绸带子:“幸好是在花神节后才出了这事,不然主子还不得把花神节也给禁了。”
敬嫔张望了下左右,瞧着似没有人注意,拉了下安嫔的袖子口:“安姐姐,你说话小心点。主子正在气头上,一个个宫查呢。那天到底嚷嚷的是哪个姐妹下面的官女子?”
安嫔的脸色变了下,旋即缓了一下,遮掩着笑了:“瞧敬妹妹说的这话,我怎么知道。那女人这一年多不光得罪了太皇太后、太后,就是咱姐妹里,她也得罪了多少人。霸着主子这么久的日子,才生下个阿哥来,换别人怕还不得生俩个出来了。这人得罪光了,谁知道是谁呢。”
敬嫔也笑了下:“可不是呢,真不知道是谁呢。”
“就是,几个官女子随便说说,就成了这样,真是玻璃水晶灯似的美人了,一碰就碎了。”安嫔又笑了两声。
安嫔和敬嫔俩人才分开各自散了去。
远处跟在雅奇利身边的内尔吉却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仿佛厄运要来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