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烨发了那道有关宫中女子的上谕起,内务府的人就让各宫的首领太监挨个查,八阿哥洗三那天哪个官女子去了景仁宫,哪个官女子在景仁官那发生了口角。
结果这么一查,那日去的官女子一下子都成了谨守宫规之人,没人说自己喧哗,更没人说自己跟人口角。再问别的官女子是不是有,一个个又说只顾着侍候自家的主子没注意了。
玄烨听了冷笑,一个个倒都可以,全老实的不得了了。不信查不出来,再查。
紫围子里这几日虽说没有板子声,没有呵斥声,可却人人自危着呢。平日里仗着是随龙入关的包衣女子们,昂着头就算没主子在跟前也低垂着,声音也都跟在主子跟前般的细声细气的,再也没有了张扬跋扈的味道,这几日真有点奴才就是奴才的感觉了。
人一老实,有些话就漏了出来,比方说那天谁的声音高了些,谁说了些什么。这么一漏就漏到了几个女主子身上。
玄烨也想着青青说过的“上回我们主子的额涅说的”这话上面来。上年能进宫的后宫主位的额涅不过就是生产的那三位:宜嫔、德嫔和常在戴佳氏。
德嫔不等人来问,先就派了首领太监去了乾清宫那里报备,那****没有带官女子去景仁宫,永和宫里其他常在答应也没有带官女子去景仁宫。德嫔虽然没能在玄烨面前亲自说这番话,可是来说话的永和宫的首领太监的恭顺劲,也让人觉得德嫔真的是应了那个“德”字。
玄烨也没有难为,都没带官女子去,可见那说话的官女子不会是德嫔那的,一并子连永和宫的几个常在答应的事也没抹平了。
常在戴佳氏位份低,不能自己直接来说,就在荣嫔那说自己那日也没有带官女子去景仁宫。荣嫔把钟粹宫的首领太监叫来一问,那日位份低的都没带官女子去,也就荣嫔自己带了几个官女子去。
荣嫔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话,还特意让内务府的人好好问下她的官女子,若真是她的官女子定不会包庇。
这话传到翊坤宫,宜嫔的妹妹贵人郭络罗氏紧张起来:“姐姐,这事会不会扯到额涅身上?”
“扯到额涅身上?他们是想扯到你我姐妹身上。这事跟额涅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就不信哪个人敢来我这动人查。”宜嫔把头拧向窗外看,好像窗外真有内务府的要来这抓人似的。
贵人郭络罗氏可没有宜嫔这份胆量,也瞧着窗外,想着那日的情景:“姐姐,你说会是谁的官女子说了那样的话?”
“没安好心的人还想栽脏陷害给别人的人!”宜嫔冷笑了下:“只是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怎么陷害人!”
贵人郭络罗氏叹了口气:“这事怕是主子……”
宜嫔瞧了眼贵人郭络罗氏,冷笑了下:“你怕什么?主子不糊涂,是那些人糊涂,以为害了卫贵人,她们就能得好处,还想借这个把我给连带上。哼,就算没了我,也轮不到好些人。”
宜嫔这个时候倒对霁兰有了些亲切感,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本来我倒是有些瞧不上那个卫贵人的,可现在要说那个卫贵人也够惨,就算主子再怎么心疼,这回的命怕是也丢了一半。”
贵人郭络罗氏也有点戚戚然:“可不是。那日听说流了好多血,若不是主子来得快,止血石拿来的快,说是命就要没了。唉……”
宜嫔也叹口气:“还不是那些人见不得主子就那么喜欢一个人。”
贵人郭络罗氏突然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姐姐,你就不忌恨她吗?”
宜嫔也笑了:“那妹妹你呢?晚上摸个冷被窝就不忌恨她?”
贵人郭络罗氏脸一下飞红起来:“瞧姐姐说的什么呀……”眼光瞧到了别处,又低低了说了句:“就算那样,一样也轮不到被窝热几回,倒也不觉得光热那几回有什么意思了……”
宜嫔听着收回了眼光,瞧着自己的妹妹,心里也有些酸……
这事终于让太皇太后知道了,玄烨请安的时候坐在太皇太后脚踏子那比平日里更加佝着身子腿难受了。
“皇帝,卫贵人那事查清了?”太皇太后的声调还是平稳,就是让人听着还是有些嘲讽的感觉。
玄烨的头低了下:“回太皇太后玛嬷的话,孙子正着人在查呢。这事后宫里不查清,怕是日后还会有。”
“还会有?皇帝的意思,日后她们还会害了你的卫贵人?”太皇太后冷笑了下。
玄烨从脚踏上了移了下来,跪直了身子,倒有些舒服了,不用再佝着身子委屈自己了:“回太皇太后玛嬷的话,孙子不是这个意思。孙子的意思是这回她们害的是卫贵人,下回就可能是别人。”
“别人?别人有机会吗?这一年多你就守着个卫贵人,她们就算想害也害不到吧。”
玄烨低着头不吱声,这个时候再吱声倒显得自个儿好像是在跟太皇太后顶嘴。
太皇太后瞧着玄烨的样儿更生气,但又不能一巴掌打上去打出几句话来,只能借着劲儿往下说:“她们纵然能害,这机会难道不是你给的?卫贵人若是不生产,不是给你天天宠着,她们怎么害?我倒是要问你了,皇帝!”
玄烨更不能吱声了,一吱声要么就是保证以后再不宠霁兰,雨露均沾。只是现在没查清是哪个,这雨点子洒下去要是洒到害霁兰的那个不是跟挨了窝心脚般的难受了。
瞧着不说话的玄烨,太皇太后的火下去了点,想着玄烨怕是也知道错才不说话的,怎么着也是皇帝,不能受别的似的一顿子训斥。皇帝小时候,还不是自个儿手把手的教出来的,派了苏茉儿(苏麻喇姑的蒙古名字)去教的清文(满文)、蒙语。
皇帝的性子别人不知道,自个儿还是知道的。太皇太后缓了下气,温和了些:“皇帝,我只说句,你要查的那些女人,她们可都是你的女人,也是为你生儿育女的。”
玄烨的心一顿,这句戳到了玄烨的痛处,毕竟有过肌肤之亲,哪能说无情变便无情了,轻轻地道:“孙子明白,所以孙子想也是奴才们的错,只查的是官女子。”
瞧着玄烨的语气也这么软了,太皇太后更和缓了:“我也知道皇帝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断不会为难这些后宫女子,只是现在让她们人人自危,个个倒都嫉恨起卫贵人,怕这是有违了皇帝的本意吧。”
玄烨的心头一凛,这事他倒是从没有想过,太皇太后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自古帝王因为专宠后宫而祸乱宫廷以致引发朝政不稳,前朝历代都有。就是本朝世祖章皇帝(顺治)专宠董鄂妃,也几乎酿成大祸。
太皇太后瞧着玄烨的样子,知道玄烨已经在反省:“皇帝素来自省,小时候跟着嬷嬷们学会了吸烟,可知道吸烟会走水,这烟也就说戒就戒了,还不许身边人吸。现如今皇帝也是知道该如何办的了。”
“那也是太皇太后教导孙子教导的好。”见孝庄提起了小时候的事,玄烨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提醒自个儿莫忘了自登基以来的腥风血雨。
“现在这事皇帝预备怎么办了?”
玄烨咽了下口水,太皇太后的话说到这,只能先暂缓下来,再暗底里慢慢让人查就是了:“孙子这就让内务府停了下来,也省得她们再担惊受怕了。到底还是孙子想得不周全。”
“这就是了。”太后忙说了句,气氛压抑的难爱,可算是能让人缓口劲了。
“后日,太子要带群臣去把俩位皇后的梓宫送入地宫,这事儿皇帝安排得怎么样了?皇帝可会是按着日子去?”太皇太后把手里佛珠串儿转了转。
低着头的玄烨唇角有丝苦笑渗了出来:“回太皇太后玛嬷的话,日子是钦天监选出来的。孙子到时会按着日子去的。”霁兰这样了,自个儿也不是能陪在身边的,只求着能尽快着回来吧。
“那就好。明天就是清明了,把俩位皇后送进了地宫后,你也去看看你阿玛和额涅吧,替我和太后上柱香。”太皇太后拿起帕子擦了下眼。
边上的太后瞧到了,也拿起帕子擦了下眼。
玄烨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却把行程盘算了下,磕了个头就出了慈宁宫。
玄烨进了景仁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萧瑟,没有了春日里的那种味道,却有着些秋日里的寒意,瞧着太阳挺好的,就是照不暖人的心,还是指望着能多点太阳,却知道冬日要来了,这太阳的暖意只会更少。
胤禩的一声啼哭却打破了这层意味,让人觉得春日还是在的。不让人觉得这啼哭烦,反而是欣喜的,带来了春的气息。
玄烨在这声啼哭中走进了东暖阁,瞧着还虚弱的霁兰正看着胤禩,手指碰着胤禩,脸上虽没有笑,却还是有些表情的。
玄烨抱起了胤禩,哄着:“可是饿了,奶嬷嬷没喂?”
喜塔腊氏瞧了瞧霁兰的神色,忙答着:“才喂过。八阿哥平日不哭的,就刚才才哭的了,怕这是欢喜主子来吧。”
玄烨笑了:“可不就是欢喜,给罕阿玛一抱就不哭了。”
果然怀里的胤禩已经不哭而是盯着玄烨笑呢。
霁兰的眼睛也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