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的天,紫围子里的人心更活络了,一个个全瞧着乾清宫那里,总觉得应该有个出头的日子。
霁兰也越来越怕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宫,虽说她是尽量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都能感觉那些人的眼睛像从前面转到了后背来瞧着她,看着她。
霁兰倒是想劝着玄烨雨露均沾的事,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事也不知道应该跟谁说,瞧她身边的青青、麦子那是断不能说的。没出阁的姑娘哪懂这种事,霁兰突然就发现她长大了,再也不是没出阁的姑娘,可以让人避讳着说什么话了。
她似乎可以跟嬷嬷们说说,听听嬷嬷的意思。像贵妃佟氏身边的高嬷嬷不就老跟佟氏闲扯着不是小姑娘说的话。只是西围房这,霁兰才说个头,嬷嬷脸上的表情就是喜气洋洋得意着的劲,好像玄烨夜夜召着霁兰,她们也跟着粘了光。
西围房里全觉得这是好事,似乎没人觉得这不好。
可霁兰知道觉得不好的人多着呢,瞧着那些嫔妃的神色就知道了,这事要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霁兰只能装着大伙都不知道是她一直侍候着玄烨。后宫的女子起先是不知道,都疑心着佟氏、宜嫔,可慢慢地也瞧出了点端倪,再慢慢地就瞧了出来,定然是霁兰了。再慢慢地离着霁兰的距离就那么不远不近,好像霁兰近不得远不得。
霁兰最后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众人不远不近的两步远的地方了。
安嫔的心情最不顺,钟粹宫的荣嫔借口那里地方小了,把塔答应移到了她住的长春宫。明明新封的德嫔那里有空为什么不能去,非要给移到她这来。
塔娜在安嫔这是小心应付着,跟着的伊哈娜倒是比原来还活跃些,没多久就把长春宫里上下摸了个透。
安嫔也听说了点事,心里琢磨起来,想着这事说不定可以讨好下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顺心,是给自己在后宫找了立身的根本。至于玄烨那,已经不用指望了,瞧瞧惠嫔、荣嫔就知道了。
有了新人哪能听到旧人哭,看着那些还惦记着玄烨恩宠的嫔妃,安嫔嘴角不自禁流露出了几丝冷笑来,主子是只对新人有兴趣的,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这日安嫔随着佟氏一道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请完了安,特意地落后了几步,让自己的心腹太监去跟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坐着软轿回了长春宫。
刘忠瞅了个没人的时候,跪在了太皇太皇的跟前:“太皇太后主子,奴才适才听说了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太皇太后手里拿着把团扇,瞧着团扇下挂着的扇坠儿玩:“什么事?说得这么谨慎。”
刘忠眨了下眼,咽了口吐沫:“是奴才贵主子宫里的事。”
“贵妃……,她那宫里能有什么事?”太皇太后把扇坠儿托在了手心里颠着。
刘忠暗暗有些恼,这事安嫔为什么要让人跟自己说呢,她自己也可以直接说,这不是扯着他下水。不跟太皇太后说,刘忠知道依着安嫔那性子定是会另找个人来说,到那时搞不好自个儿就让太皇太后忌恨上,说自个儿是知情不举。
跟太皇太后说,刘忠也明白,说不定就得罪了皇帝。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这紫围子里哪个不知道皇帝才是春秋鼎盛,日后这紫围子就算有个太后,那也是个好哄的主,哪像皇帝,那是别说哄连骗都不能的人。
太监已经下面挨过一刀了,实在不想上面再挨一刀。
刘忠这么想着尽量小心,深怕把什么扯出来,压低了声音慢慢地说:“说是去年初冬的时候,奴才贵主子宫里做丝棉夹袍的时候,丝棉里发现了根针。这事后来也没有查清,今儿个奴才安主子让长春宫的太监来说因为当时涉事的一个官女子在长春宫,怕这事以后会有个什么,先在这里让奴才跟太皇太后说下。”
“这事安嫔应该去跟贵妃说,在这说什么,这是慈宁宫。”太皇太后听着心里不顺,当着奴才不好说主子的事,可怎么着也是佟氏的失职。
刘忠松了口气,这下他就放心了,这么着只要他去跟承乾宫说下,倒霉的就是安嫔了,跟他可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手里的团扇摇了两下,瞧了眼还跪着的刘忠,又想到了什么:“承乾宫……那个卫格格也是承乾宫里出来的吧?”
刘忠的心又紧了,低着头不敢隐瞒:“嗻。回太皇太后主子的话,奴才卫主子是承乾宫里出来的。”
太皇太后听到“卫主子”三个字就觉得不顺心:“承乾宫真是出好人呀。让安嫔带着那官女子来慈宁宫,我倒要看看,承乾宫里都出些什么人。”
刘忠不敢不应着“嗻”退了出去,也不敢让别的小太监,立刻自己亲自去了长春宫,跟安嫔传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安嫔笑着应下了,应该就让人去把伊哈娜喊来。这里安嫔换了衣裳,就带着伊哈娜去了慈宁宫。
塔娜知道安嫔把伊哈娜喊去就没有好事,等安嫔才上软轿离了长春宫,塔娜就找来个小太监让去给承乾宫递个话。
太监是随宫不随后妃的,这长春宫里的太监论理都是得向着点安嫔的。只是塔娜在这紫围子里怎么也是有年头的,平日里那些有头有领的老太监也都会有些交情的。而这些小太监偏偏又是拜了老太监做徒弟的。
眼下这个小太监就是承乾宫首领太监的徒弟。若是旁的人,塔娜定然不会随便相信的,这个却知道是可以相信的。小太监也知道,这事若是办得好,以后说不定就可以换个宫,换到承乾宫,侍候贵妃总比侍候安嫔有头脸。
因此这小太监跑得飞快,立刻就去了承乾宫跟他师傅说了。承乾宫首领太监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找了高嬷嬷。高嬷嬷一听就合着首领太监去了承乾宫的后寝殿,跟佟氏说了。
佟氏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事安嫔是闹大了。
安嫔带着伊哈娜进了慈宁宫,跪在了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瞧了眼:“安嫔起来吧。”
安嫔谢了恩,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把个伊哈娜一个人留在了屋子的中间。
伊哈娜的心抖了起来,这是她入紫围子来,头一回一个人这么跪在主子跟前,还是紫围子里位置最高的太皇太后老祖宗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太皇太后的声音透着老人特有的严厉味。
伊哈娜趴在那,大着胆子回道:“回太皇太后主子的话,奴才叫伊哈娜。”
“你以前在哪个宫,慢慢说,怎么回事?”太皇太后像要听故事般地调整了下坐姿。
伊哈娜越发怕了,来之前安嫔交待过让她把那针的事说了,想想那回高嬷嬷对她的方式,现在都有心有余悸,那时落下的病根现在也没有好透。若是眼下再给打一回,怕是活着出不了紫围子,要怪也只能怪她怎么嘴就快了。
“怎么了?你说吧,不论说什么都赦你无罪。”太皇太后瞧着下面跪那跟打百子般抖着的官女子,知道这事里怕是大有名堂。
伊哈娜磕了个头:“奴才谢太皇太后主子恩典。”就把针的事说了回,不说自己曾看到霁兰手里有针,反而特意在最后说了:“这事奴才也不是太清楚,清楚的是承乾宫奴才贵主子那的官女子内尔吉。”
“你不清楚乱说什么?这官女子看来越不知道规矩了。”
安嫔悄悄瞪了眼伊哈娜,跪了下来:“到底是奴才管辖不严,回去后定然好好让嬷嬷教训下她们。”
“起来吧。”太皇太后似乎不想怪罪安嫔。
安嫔磕了个头:“奴才谢过太皇太后主子恩典。”
“这事看来还得把那个官女子叫来了。只是承乾宫怎么也是贵妃住的地方,她现在又管着后宫,叫她下面的官女子,总不是太好。”
安嫔笑道:“太皇太后主子,依奴才看这事要说也是为了贵妃好。毕竟这针扎了人总是不好的。若是因此扎到了贵妃,那岂不是更不好。”
太皇太后瞧了眼安嫔,也笑了:“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让人去把贵妃和那个官女子内尔吉都喊来吧。这事拖了这么久,总不好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
刘忠得了话,立刻就去了承乾宫,传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佟氏接了懿旨,不敢耽搁,让内尔吉跟着一块去了慈宁宫。佟氏的脚跨进慈宁宫的门槛就看到了跪那的伊哈娜和站那的安嫔。佟氏的面上却不做出什么来,依旧跪下行了礼。
太皇太后笑着欠身道:“贵妃快起来,过来我这脚踏上坐下吧。”
佟氏谢过,走到了久违了几个月的太皇太后脚边的脚踏那蹭着坐了下来。
太皇太后瞧了眼怎么就佟氏一人进来,扭脸问佟氏:“那官女子没来?”
佟氏忙站了起来,走到太皇太后跟前两步远,缓缓道:“回太皇太后主子的话,那个官女子内尔吉跟着奴才一道了,正在外面候着呢。未得太皇太后主子传唤,奴才不敢让人随便进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到底是贵妃想得周到。贵妃快坐下,让人去唤她进来就是了。”
佟氏再跪下谢过了恩,又回到脚踏那蹭着坐下。
内尔吉被唤了进来,瞧到了伊哈娜,心里先盘下伊哈娜会说什么不会说什么。内尔吉特意慢着走了两步,喘了下气,跪在了伊哈娜边上:“奴才内尔吉恭请太皇太后主子金安。”
太皇太后抬起下巴看了看跪着的内尔吉,这头低的看不出长什么模样,先问话吧:“前面伊哈娜已经把去年承乾宫丝棉里藏根针的事说了,她说是你清楚。那就你来说吧。这也是为了贵妃好,贵妃是年轻媳妇心好,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想着这事责罚了谁都不好。今天这个恶人就我这老太婆做了。你放心好了,这事不论牵扯到谁,都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