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想莫寻为什么相信我能救她,我开始考虑具体行动。围墙不矮,但对于我来说,跳着抓住墙头应该可以做到,再攀爬上去也不难。我选择了仓库后方的墙头爬上去。那个位置可以看到那个看门的人正坐在地上倚在仓库的门上。
“啪!”
“谁?”看门人——小蟾蜍一下跳起来,压低声音问。没事儿他可不敢大声鬼叫,把大哥吵醒了,至少两脚。脚边是一个小石头,还有一张百元大钞。
看门人低头一看来了精神,心里高兴另外那个倒霉蛋不在。地上的大钞不止一张。它们一张一张安静地躺在有些潮湿的地面上,沿着仓库的房檐,一直向院里的方向延伸。
难道有人在房檐里私藏了钱?是的,我扔钱的方位和制造的仓库房檐簌簌的响声,很像是藏在房檐下的私房钱因为震动飘了下来。
至于震动,当然是莫寻要在里面配合着撞墙。本来准备修理莫寻的看门人自然把低头捡钱当第一要务,反正一个绑着的小姑娘除了用身体撞撞墙,也做不了什么,墙也撞不怀,撞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边笑骂着藏钱的笨蛋,一边快速地把地上一张张沾湿的百元大钞擦干净,收进自己的荷包。
在他看不见的靠近大门这边的角度,我早已经轻轻跃落地面,拿掉仓房的门锁。同时以最快的速度,用特质纤维绳把院子里的两辆车的车轮连在了一起。
除非它们同进同出,否则可没法行动。可想要同进同出,不打开绳结的话,除非把大门拆了。想打开我的绳结,那可不容易。那时我在美国跟一个海军陆战队的朋友学的。那绳子很细,不易发现却结实无比,可以拉动十几吨的货车。
“好了。”我低声说。
我一把拉开仓库的门,拉起门口的她开始狂奔。仓库门打开的吱呀声,铁门的咣当声,还有那个守门人醒悟后的嚎叫声,然后是乱作一团的叫骂声,都被我们抛在身后。
不远处的法拉利像一头潜伏的野兽,正在低声吼叫。我们跳上车,一路呼啸着逃离这个鬼地方。不必再隐藏的发动机悦耳欢快的轰鸣声。
夜色中法拉利就像一头猎豹,隐隐一阵嘈杂声很快就被远远抛下,只留下夜的寂静和车子低低的呼吸。因为是全速前进,回到城市的时间比来的时候短了很多。不到四十分钟,车子就已经开上了落英路。
似乎这里才能让人放心。我们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莫寻说。
我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刚才我一直在全速飙车。完全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况。
“也是。可我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今天的危险,毕竟是因为我约你出来才发生的。所以,我救你也是应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莫寻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苦笑。“你这样说,我们彼此倒也落得轻松。我——也不想跟别人有过多牵扯。可是,我现在却只能再麻烦你一次,我需要到你家里借住一晚。酒店或是我那里暂时都不能住。还有,你的车一定要停进地下车库。”莫寻的声音充满疲惫。
她的语气明显只是在告知我,而不是请求我的准许。
她用这样直接的方式,我竟并不反感。我没有多问,只是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借住一夜我没有问题。”
将车子开回别墅的地下车库,莫寻下了车,站在车门旁,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问。
“我——可以拉着你吗?这里的环境我不熟悉。”
“抱歉。我忘记了。”我这才注意自己没有开灯。我的夜视能力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线。但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车库里行动自如的。
我开了灯。灯很亮,可以看清楚地面上细小的灰尘。莫寻还是站着没动。她低垂着眸子,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脸颊中一直被墨镜遮挡的部分:如黛的秀眉像远山般绵延,其下是细密纤长的睫毛,精致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嘴唇。她的脸色很白,白到几乎透明。她纤细的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刚刚那个果断勇敢的莫寻不见了。现在的她,看起来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怜惜。毕竟是个女人啊。女人与男人终究不同。我走向莫寻,把风衣披在她身上。
我想她可能吓坏了,脚软了,没法自己行动了。我有点别扭地把手伸给她,说:“你拉着我吧。”我以为她会拉住我的袖子,可是她却拉住了我的手。我毕竟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手在接触到她的瞬间不自在地想要抽出来,却一把被她反手握住。
她的手柔若无骨,却冷得像冰。我第一次了解,原来女孩子的手是这样的,比玉公子的手还要小、还要软、还要冷。
“走吧。”我皱皱眉,想赶紧离开这里。
乘电梯直接进到达二楼,我把莫寻领到玉公子专属卧室的门口。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他心心念念的莫寻住他的房间。一楼和三楼都有房间,把一个吓坏的女人单独留在一个楼层可能不太合适。
二楼的卧室只有我的和玉公子的两间——相邻的两间,其余的房间是书房、健身房和一个小餐厅。
我推开门,打开灯。“这是客房,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顿了顿,还是继续把话说完:“这别墅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家里没有住着佣人。所以,你需要什么要自己动手。除了我的卧室和书房,你随便使用哪里都可以。”说完,我再次试图把手抽出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莫寻却把它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松。
“你?”我面露不悦。
她愣了一下,松开手。“啊——抱歉。我还有些事需要你的帮助。”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请帮忙介绍一下这个房间的格局,拿掉表面摆放的易碎、贵重物品、小物件。”
她在说什么?她是瞎子?我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她。明亮的灯光把整个房间照得任何细节都一目了然。这是一个极其简约的房间布置。摆放的物品完全处于实用考量。至于表面,也没有什么小物件。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莫寻继续说:“我看不见,是个瞎子。”
莫寻乌黑的眸子望向我。那是黑宝石一般的眼瞳,璀璨如天空最美的星辰;那是最看不透的眼瞳,幽暗如最深不见底的古井,仿佛可以吸入世间的一切。
我忍不住凝视,那眸子看上去的确奇怪,并不是我惊恐的血色。它完全攫住我所有的视线,让它无法移开片刻。
我定了定神,终于看出了那眸子的奇怪之处。她的眼瞳中没有眼前景物的影像,具体来说,她的眼中没有小小的我。
“你?”我轻呼出声,后面的话就在喉间戛然而止。
她笑笑:“麻烦你了。”
莫寻果然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女人。
我的心里突然生出莫名的烦躁。她是除了玉公子以外,我别墅里的第一个客人,还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残疾客人。我想帮她,却又不想走近她。这样动摇的想法,让我心绪难安。我有些粗暴地拉起莫寻的手,将她拉进室内,语气不耐却又及细致仔细地告诉她哪里是窗,哪里是桌椅,哪里是浴室、卫生间,浴巾、毛巾以及其他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
末了,我几乎是甩开她的手问:“这样就可以了么?”
我发觉了自己的无理,忙说:“或者我留下照顾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一阵安静。安静到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我不想她误会,冷着声音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对陌生又奇怪的女人不感兴趣。”
我说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几秒钟,以示礼貌。她的眼睛真美。我心中唏嘘,原来世间的完美总是不容于天地。我忽然卑劣地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我不必担心她发现我的异常;我可以随意观察她而不被发现。
“那就好。我们彼此彼此。何先生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麻烦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谢谢。”莫寻淡淡地说,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
她唇角的笑让我几乎觉得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回到自己房间,我简单洗漱一下就把自己扔进了软软的床上。已过子夜,再不睡就很容易失眠了。今天这么累,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不知道反反复复地翻了多少个身后,我终于承认:我就是失眠了。那双眼睛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呀晃,晃得我头晕却更加清醒。
“我看不见,是个瞎子。”
“我看不见,是个瞎子。”
“我看不见,是个瞎子。”
…………
那个声音很轻柔,却像最有力量的手一次又一次抓紧我的心,让它无法正常跳动。
那样一双剪水秋瞳,怎么会看不见呢?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人生来就是为了来说受苦的么?
她没说之前,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一向对自己的观察力有信心。哼!都藏在墨镜后面,当然不容易发现了!可是,那些......她怎么能做到?
或者她在骗我!是的,她一定撒谎了。一个瞎子不可能表现得那么不着痕迹,我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我弯起嘴角,我讨厌被骗。可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被骗了。我不希望那样的眼睛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刺眼的明亮。我费力地张开眼睛。原来不知不觉中他还是睡着了。阳光从深色的窗帘缝隙钻进来,显得更加明亮耀眼。细小的光带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最细小的微尘。
我皱着眉摸到手机,已经9点了。我很少晚起。晚起是玉公子的常规却是我的例外。我快速起身洗漱,换上一身运动衫准备出去跑个步,再吃早餐。
林姐应该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