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的空气,美味的早餐,晨跑后大汗淋漓的畅快,往往也是人们早起的动力之一。我轻快地哼着歌,打开门哒哒哒地向楼下跑去。
“少爷,您醒了。今天心情很好啊!”林姐热情地打着招呼:“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是您最喜欢吃的三明治......”林姐每天来做早餐,或者早餐加晚餐,视我的需求而定,打扫卫生,晚上则回到本家那边。
从年龄上说,我应该叫她林姨,因为她跟我的母亲年龄相仿。可是我早在幼年就跟着母亲一样叫她林姐,她也听惯了我叫她林姐。小时候我一直让林姐跟着父母一样叫我小问。可是林姐不依。后来我听她叫他少爷习惯了,也觉得很亲切。
“没睡好?”林姐大概是发现了我的黑眼圈,担心地问。
“早!林姐,睡好了。跑个步回来就吃。”我招牌式地微笑。
“好——”她见我精神头很不错,于是就放心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晚睡,顶个黑眼圈儿也不一定是因为有心事失眠。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我说:“林姐。昨晚有一个客人住在家里。”
“玉少爷来了?还是准备他最爱吃的乌冬面吗?”林姐一边说着,一边把乌冬面拿了出来。
乌冬面!简直就是乌冬面人。有了它就不吃别的。那时在美国生活时,我每周都得去超市采购乌冬面。哎!
“不是。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想吃什么。随便弄点就好,三明治够的话就不用另外准备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您不用管她。我回来再去叫她。”临出门,我不忘回头嘱咐了一句。我可不想林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忙活。
林姐眉眼间都是笑。我想她是觉得我的朋友不多,关系好到带回家里住的朋友更少。这么多年也只有玉公子一个。现在有了新朋友,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我不想多做解释,只在庭院里先做热身。身后传来林姐忙碌的声音。
沿着湖边的杨柳岸,我只跑了四公里左右就回了。时间有点晚,太阳有点大,肚子有点饿。更主要的是心情没那么好了。在出门前,我想起家里那个客人的时候,好心情就跑掉了大半。
“呦,这么快就回来了?”林姐笑着问。
“啊。”我有点没精打采的。
林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大概是在感慨我瞬息变化的心情。
“那——去请你的客人吧,少爷。”林姐一边摆上餐点、碗筷,一边说。
“嗯。”
我两步并一步冲上二楼。秒速冲个澡,换好衣服。来到客房正准备敲门,门开了。莫寻就站在门口。她的下眼睑有些发青,看起来也没有睡好。只是她很快就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隐去了大半的疲累。
我想了想,伸出手。
我拉着莫寻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林姐几乎惊掉了下巴。我正在直播爆炸性新闻!
我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过家,更别提过夜了。现在竟然有这么要好的异性朋友了!嗯,漂亮,举止高贵,看上去就是大家族的千金。这两个人站一起真是配啊!简直是天造地设!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内心汹涌澎湃地脑补着的各个唯美的画面。
我拉着莫寻在餐桌前我旁边的位置坐好,并绅士地把餐盘,餐具都摆在她的面前。
此刻,林姐的下巴早已经找不着了。她看着我的眼神炽热如火,又带着审视的味道,就像在评选我是否能晋身三好男人。
“好,好!”林姐嘴唇微微抖动,轻轻地呢喃着。她到底在激动什么呀?女人总是喜欢脑补八卦,我懒得理会这种事,假装没看见林姐的异常兴奋。
“林姐,这位是莫小姐。莫小姐,这是林姐,是我的长辈。”我说。
“莫小姐早。咱们开动吧!”林姐的声音兴奋地打着颤。
从我小时候开始,只要是跟她一起吃饭,每次都要等她说上这么一句,才肯好好吃饭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
我和林姐相对会心地笑笑,开始用餐。
莫寻有瞬间的诧异,然后也会心的笑了一下,开始用餐。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姐灼灼的目光,用餐的时候她一直没有抬头。
虽然是最爱的三明治,我还是吃得有点漫不经心。脑海里不停地捉摸着:她真的看不见么?为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她不是在说谎吧?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我吃好了。谢谢!”莫寻的声音惊醒了我。却见她已经把自己的餐具收拾停当。抬起头,面向林姐绽放了一个微笑。
“不客气!不客气!莫小姐真美。”林姐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她绝对想太多了。可是,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角眉间,就像一张定格的照片。
林姐的表情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姐?”我轻声问。
“你——姓莫?”林姐就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莫寻的脸,嘴巴张合了几下,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
“林姐?”我加重声音,再次问。
“哦哦!没事,没事。年龄大了,老容易走神。”最然尽量掩饰,我还是能看出林姐的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像在瞬间老了几岁。眉梢眼角都带着说不清的疲累。
“没事吧?”我和莫寻几乎异口同声。
“没事儿。呵呵。”林姐故作轻松地笑笑:“莫小姐真漂亮。我一时有点走神。”
我微微蹙眉。林姐没有说实话。但是,现在显然问不出什么。
“没事就好。我们先上去了。”
没等莫寻回答,我已经拉起她回到二楼。我觉得她没有必要跟我身边重要的人接触。玉公子不行,林姐也不行。
“说吧,去哪?我送你回去。”我说。
“你倒是迫不及待地跟我撇清关系。”她的声音不悦,但这些许怒意。好吧,抱歉,我是不应该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尤其——尤其她还是一个残疾的女孩子。可是她的语气让我心里不舒服。我说:“当然。我们本来就有这样的约定。”我感到自己的眉毛情不自禁地上挑,然后又想到她看不见,胸口有点堵。
“不用送我,有车来接我。谢谢你。”她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
“你——不是不方便么?”我的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
“请把我送到有人接我的地点。”她转向我,一双幽深的眸子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在看向我身后一个遥远的位置。她说“我不喜欢成为被人的谈资或者被所谓同情的对象。除了我家里的人,知道我看不见的只有你一个人。但既然知道了,说话就不必避讳。否则大家都累。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愿不愿意接受,事实就是:我是个瞎子。”
我的心似乎被她的话刺痛。是啊,无论多么不甘,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不甘而改变。我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也是。能坦然面对伤痛需要勇气。你很勇敢。”
她嗤笑了一声:“许多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冠冕堂皇。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我只是习惯了而已。这句话是她多少眼泪和挣扎换来的?这句话我也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了?但我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习惯了,只是害怕再次被伤害,自己给自己穿上的保护壳。待在壳子里面,假装很富有、假装很满足、假装很勇敢,假装很冷漠,假装没受伤,假装不在乎。其实只是怕别人的嘲笑鄙视和自己的卑微渺小,只是害怕再次被伤害。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因为壳子一旦才穿上,就很难脱下,一定为之,就会带下见骨的血肉。
“你这里的地址是?”她的声音很轻柔。自从遇见她,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以为天籁。此刻,才发觉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籁之声。她此刻的话语明显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感情。
“绿玉园49号。”就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确是瞎子,她一直看着我,灵活的手指却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阵子。然后,她抬头说:“你把我送到社区的大门口吧。我不想暴露你的住址。”
“好。”我无所谓地笑笑。
下楼的时候,没等我拉着,莫寻就自己从楼梯一级一级从容地走了下去。我正在疑惑,莫寻又拉住了我的手。
“林姐,我送莫小姐回去。”我貌似极为自然地跟莫寻拉着手。
林姐正从厨房走到大厅。“好。”林姐的声音恹恹地,就像生了病,尤其是她看见我们手拉着手的时候,就像被热碳灼伤了眼睛。
“这个社区里的路是平的么?有没有台阶?”
“没有,是平的。”
莫寻松开我的手,从容自若地走在我身边。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可以一个人走?”
我沉默然后点头,又想起这样无声的回应并不适合,于是补充:“是。你怎么做到的?”
“记住的。记住声音,记住气味,记住路线……我啊”她扬了扬唇角,继续说:“即使是第一次走的路,只要身边还有别人,我就可以根据他的声音自己走。如果路上有障碍的话就做不到。不过凡是走过一次的路,只要路况没改,下一次我就可以一个人走了。”
“你的记忆力真好。”我由衷感叹。“那如果我不说话,不就没有声音了么?”
莫寻轻笑出声:“怎么会?还有你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啊…….”
我几乎怔忡当场,脚步声也就罢了……我停下步子,她也跟着停下。我的声音带着肆意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现在听得到我的呼吸声、心跳声?”
她微笑着点头。我之前竟然还以为在她面前也已随意暴露自己的情绪?!我到底是有多蠢?!
“你现在是不是很担心之前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不用担心,你一直掩饰得很好,我几乎都快要相信何少就是一个心境平和到没有情绪起伏的人。”
我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说:“你冒险救了我。把车子飚的跟快要飞起来一样……”我几乎在她没有反光的黑瞳中看到了笑意:“所以,你不可能是心境那么平和的人。”
她继续说:“不用觉得我做的事很难做到。如果是你也能做到。人有时只是没有被逼到必须做到而已。”我不说话。人类的潜能的确强大,这个我是知道的。长这么大,我就做倒了许多自己本来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
别墅社区虽然占地很大,但是走到大门口也没用太久。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平时我一向开车进出。很少用脚步丈量这段距离。
我忽然嫌这路为什么这么近呢?
这应该是我跟莫寻最后一次见面,她是一个我不想有任何牵扯的人。可是此刻,我竟然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