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陨西城外,黄沙中的贫民帐中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哀鸣。案例巡查的西魅士兵皱着眉头从一座又一座简陋破烂的布帐旁走过,直至回到距贫民群五丈远的军帐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娘老子的,这股味儿是真他妈臭!”
“哎哎,早习惯喽!”一旁坐在桌旁翘着脚的士兵倒是更乐观些,“好歹你只是抽调过来的临时增援,明天就能调回城里。我们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闻这冲天的臭气,早就不知嗅觉为何物了!大胡子,你说还是啊?”
正叼着烟枪的大胡子士兵从鼻孔中喷出一阵浓烟:“靠!自从老子倒霉派到这边镇刁民,老婆就再也没让我上过她的塌!”
翘脚士兵放肆地笑了:“那是你自个儿不行,跟臭不臭没啥关系吧!”
帐中众人轰然大笑。大胡子骂骂咧咧开了:“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到底行不行,你敢过来试试?”
黄油灯下的士兵们彼此推搡着、叫嚣着。这是这支奉命驻守在城外的队伍唯一还算有点乐趣的活动了。喧闹中就连注意力被声音吸引过去的哨兵都没发觉,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悄从城墙旁穿过了贫民区的围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帐中。
“舅舅,你回来了!”焦躁不安的阮麒灏一见失踪了一天的卞相,激动得连嗓音都差点忘了压下去。如乞丐一般头发缠乱、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此刻哪有半点从前气宇轩昂的丞相模样?阮麒灏一开口,他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小祖宗,快给我闭嘴!”
经历了多年的幽禁和近两个月的仓皇出逃,曾经风华绝代、“陵京三公子”之一的灏王阮麒灏早就被剥去了一身的骄傲与贵气。他虽不若逃亡四年多的卞相一般脏乱不堪,但身着简陋布衣的他此刻即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怕也很难被辨出真实身份。卞相一提醒,阮麒灏便立即乖乖地闭嘴,压低声音问道:“城里……有消息了吗?”
“还好还好,这次总算没白跑一趟。”卞相一屁股坐在稀稀拉拉铺了几根干草的沙地上,“司徒悦捎消息了,她爹那边会给我们增援,不过还是要等。之前阮麒修把整座陵京都看得紧,司徒淳自己都出不来。”
“怎么还是这样……”阮麒灏一脸失望,“再等下去,即便杨箫搜不到,我们也要干渴在这片黄沙里了。”
“别急别急,我还没说完。”卞相端起手边的破碗,喝了一口阮麒灏澄了半天的清水,“前一阵阮麒风被派来西魅了,司徒家借着探亲的名义混了人进去。算算差不多也该到了。司徒悦已经给我们联系好了辽国旧部,我明日便去跟他们谈!卞夜蓁这个猪狗不如的贱丫头,连她亲爹都不认,一心向着杨箫,还不如司徒家的姑娘靠谱……妈个巴子,杨箫的死期快到了!”
“真的?”阮麒灏兴奋了片刻,又迟疑起来,“可舅舅你……”他指指卞相衣不蔽体的一身。卞相毫不在乎:“不打紧,今夜我潜到水库洗一洗,明天穿你的那身衣服。有司徒悦引荐,足够了!”
阮麒灏点点头。事到如今,从前卞皇后为他笼络的亲臣部下早就作鸟雀散,仍守在他身旁不离不弃的唯有他的亲舅舅——曾经的东齐左相卞相。他们二人躲过东齐和西魅的重重关卡,一路损兵折将,最后到达陨西城时仍然存活着的只有他们两人。卞相拼了命地联系上了魅宫中的线人,最后得到的竟是卞夜蓁不愿见他们的回复!不甘心的二人只得扮作乞丐混在陨西城外的贫民区中,每日轮流避开魅军的守卫溜到城里寻找机会。好在东齐的左都御史司徒淳与阮麒修政见不合,不愿臣服于他,而司徒淳的女儿司徒悦多年前与卞夜蓁一道嫁与了西魅王杨箫,此时已位列昭仪,无奈卞夜蓁独霸后宫,司徒悦膝下无子,鲜少能找到上位之机。野心勃勃的司徒一脉在齐魅两国偏偏皆受压迫,这才令卞相钻到空子,利用自己从前对朝野众人的认知,说服了摇摆不定的司徒淳。
“我在司徒那边,说的可是你誓要夺回大位,届时立司徒悦为后,封司徒淳国公殊荣,你可别说漏了。”卞相忽地想起了什么,对阮麒灏警告道。
阮麒灏眼中最后一点亮光都熄灭了。夺回大位?他听见自己心中发出一声讽刺的凄笑,阮麒修的铁血手腕与曾经的卞皇后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被逼得步步紧退,如今勉强苟活于世,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他同意与卞相逃到西魅寻找求援,无非是心中愤懑难消。那个位子既不是他坐,也断断不能让阮麒修这个阴险小人抢了先!更何况曾经颇为入眼的盛紫凤也被他夺走……回想起母后的惨死、自己这些年惨遭囚禁的屈辱经历,阮麒灏骨瘦如柴的胸膛中重燃了一把火。
阮麒修,且让你得意几天!既然你不念兄弟之情,我阮麒灏就要同你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