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殿内后，杨箫屏退宫中众人，只剩卞夜蓁及阮麒风与青鸾。闲杂人等不在旁侧，除青鸾外的三人翌时放松不少。阮麒风这些年里多次出入魅宫，与西魅帝后二人谈笑风生，青鸾在一边保持姿态，听着他们毫无重点地聊天，只觉得愈发难受起来。
“麒风，别告诉我……有些事，你还没让弟妹知道吧！”杨箫略略抬眼便知青鸾的局促。夜蓁闻言抿嘴一笑：“必然是这样。以我对青鸾的了解，再这样刻意端着，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无妨。”从夜蓁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后，青鸾略略思索便猜透了七分，“跟着景王殿下出席各类宴会，颇有练习心得，你们若不开口，我大概还能坚持一个时辰。”
三人哄笑。青鸾抿了抿嘴，也终于绷不住脸地笑开了。阮麒风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开脱：“你们瞧，若是她被提早告知你们已明真相，哪有这一刻的喜悦和笑果？”夜蓁亲昵地揽过青鸾的胳膊，一脸调皮：“好啦，你们俩去密室聊正事吧，我和青鸾……啊，不，吟之……”说着吐了吐舌头，“王上说得对，以策万全私下里还是继续改口的好。我和吟之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呢。”
四人意见达成一致。阮麒风随着杨箫前往书房后的密室，青鸾则跟着夜蓁穿过大殿到达一处休息的隔间。宫中的侍女和侍卫都被杨箫屏退到了殿外，是以她们可以相对不受打扰地聊一些女儿心事。
“他……对你好吗？”从方才卞夜蓁和杨箫毫无地位隔阂的互动来看，青鸾判断他们之间的感情应当如同她与阮麒风私下一般融洽，便试探地抛出了这个一直以来都迫切地想从夜蓁口中得到答案的问题。夜蓁依然用那样欣然的目光看着她，随后平静地回答：
“他病了。”
“病了？”青鸾有些懵然，“怎的……”
夜蓁螓首蛾眉的秀丽面庞上竟看不出任何悲恸：“魅影一族夺得政权，几乎仅以他一人之力筹划，本就是件劳心费力的事情。建国以后，族中兵部权力纷争，从前辽国的诸多老臣又四处寻机死灰复燃，他从小体格便不如魅影族的骁勇男子一般健壮，这几年殚精竭虑落下病根，御医半年前便诊断……怕是过不了下面这个年了。”
青鸾呆呆地听着她口中平静吐出的每个字，交叠的四只手愈发紧握。屋内方才还弥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卞夜蓁扭头看着书房的方向，随手将掉落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我父亲和阮麒灏想必也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前来西魅，就是想趁着他油尽灯枯之时在朝中引起****，从而……”
青鸾明白了。身体内某个部位又突然收紧了。她感到了闷和痛。
“所以麒风在这个时候来西魅……”她缓缓开口，“为何选中他……”
“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夜蓁凄柔一笑，“国内四处都是狼子野心。他谁都不信，就信景王。”
“只因他多年幕后辅佐阮麒修，从未起过异心？”
夜蓁从故友的眼中看到了陡然升起的防备与质疑。她缓缓起身，双眸中终于溢出痛苦：“青鸾……你不愿帮我吗……”
“你们需要的是阮麒风。”青鸾轻声道，“夜蓁，你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麒风他过去为兄长负命，如今又要……你们不能这样要求一个重义气的男子，他承担的责任沉重到让人心疼。”
“青鸾……”夜蓁左脸贴在她的手臂，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对不起，青鸾。杨箫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倘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们绝不会冒着可能伤害到你的风险作出这样的决定。”
“你考虑过我的孩子吗？”青鸾安静地推开她，夜蓁却不敢直视眼前清亮的瞳眸，“仁帝为了限制麒风在西魅的动作，拿我的孩子做人质！麒风为他东奔西走十余年，换来的仍是这般的不信任！夜蓁，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去信一颗九曲回转的帝王之心！”
“我很感谢你和杨箫在我落难之时提供了无私的庇护。可这是我欠你们的，不是阮麒风。”青鸾絮絮说着，“若是没猜错，麒风已经答应了吧。”
夜蓁含泪点点头。
“如此这般，按杨箫的计划，他若遇不测，继位的必然是你吧？”
夜蓁依然没有反驳。
“杨箫的老部下不会任由他这样安排的。”青鸾叹了口气，“你需要军队的支持。”
这次毋待卞夜蓁的回答，青鸾心中即刻便有了答案：“齐魅边境的齐军必然已经蓄势待发。”
她这样自问自答、自言自语着，卞夜蓁虚弱地依着坐塌，西魅朝臣和子民眼中向来端庄高贵、冷艳自持的王后此时却不敢插言。
这个多次不可思议地从地府中抢回自己生命的女子，这个在命运的锤炼中一次又一次蜕变的女子……卞夜蓁终于明白，盛青鸾愿意与自己为友，却不代表她愿意被轻易读懂。过去身为她嗤之以鼻的相府之女时做不到，如今贵为一国之后的卞王后更做不到。
青鸾站在窗前，面朝屋外，似在思索。卞夜蓁看不见她的表情。两人陷入了沉默。
“带我去看看孩子吧。”青鸾突然转身，夜蓁眼中只见到她的柔和笑靥，“文意和文贤，是吗？”
“是，是……”夜蓁知道此时自己必然是一脸憔悴，但也顾不得许多，“今年都五岁了，正是顽皮的年纪……”
“我的佳辞还不满两岁，有些怕生。真想让你见见他呀，可调皮的小男孩，和我幼时一个脾性。”仿若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青鸾俏皮地冲夜蓁眨着眼。
“啊……是吗……”夜蓁有些不知如何接话，“我……倒是看不出来，青鸾你那么沉静……”
“我刚出生时可不是个乖孩子。”青鸾突然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比我姐姐会折腾多了，我爹娘说那会儿紫凤总被我欺负，每次就知道哭，一点回击之力都没有。”
“紫凤……紫凤……”卞夜蓁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
“你是西魅王后，紫凤是齐国皇后。你们俩年少时斗了那么多年，最后却双双坐上了为天下女子所艳羡的后位。与此同时，你们所嫁与的夫君皆不约而同地需要我夫君的加持。”
卞夜蓁屏息凝神地听着。两人心间似有暖流涌动。
“这就是命吧。一个是我的亲姐姐，一个是我难得志同道合的挚友。卞夜蓁——”她听到青鸾一如往常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我这前半生，注定要为你们这两个可恶的女人不安生地折腾了。”
“青鸾……”卞夜蓁再次涌出泪来。她抱住这一生或许是唯一的女性知己。也许她穷尽一生之力，只读得懂她的真诚。可是这一点，就是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