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闯祸了……
“孟姐姐!孟姐姐!”女孩们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围在青鸾身侧,不明伤势的她们不敢轻易触碰她,只能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许是这样的惊叫起了作用,青鸾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很快便吃力地睁开双眼:“双双……你们……没事吧……”
“孟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怪你走得太快。”鹿双双挤在最前面,泪眼汪汪地带着哭腔说道。青鸾在左佑的帮助下坐起,左手拍拍左佑,右手拍拍鹿双双,微笑道:“还好有双双提醒,我若是不转身,定然要被疾驰的马车从后方碾成肉泥了。只是后来的意外……”她狡黠的目光转向左佑,后者自觉地滴溜溜转开视线,“咳,不知这位小哥作何感想?”
“就是!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撞击得那样用力,分明是要害孟姐姐!”鹿双双不认识左佑,只知他在青鸾已经站稳的时候突然一击,此时自然拿他当敌人一般教训。其余的姑娘也如同看仇人一般狠狠瞪着他。左佑好心办坏事,自知理亏有口难辩,只是不服气地指着不远处终于歪歪扭扭停在路边的马车:“要害孟姑娘的哪里是我!分明是那架马车!”
众人这才想到真正的始作俑者,齐刷刷地目光顿时杀向同一处。青鸾想起方才那一幕也觉得惊险万分,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便遇上失控的马车,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除非……这是有人在暗处有意为之?
想到这里,青鸾顿时警觉了起来。她也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望去,一番闹腾后空气中的轻尘还未完全沉淀,片刻后青鸾才看清那竟是一辆外观极为精巧华丽的马车。车夫撞上了路边一家还未来得及收市的摊点,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失控的高头大马。此刻一脸惶恐的车夫已经打开车门,正恭敬地守在一边,一位身姿曼妙、面拂轻纱的华服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徐徐走来。
青鸾这方诸人只觉得这女子气场极为强大,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街道内又传来阵阵骚动。一支整齐的戎装士兵队列急速进军,队伍声势浩大,最终在女子身后不远处齐刷刷站住。为首的士兵向前一个大跨步,目不斜视:“臣等救驾来迟,请娘娘责罚!”
“臣等救驾来迟,请娘娘责罚!”阳刚十足的呐喊直冲云霄。女孩子们被近距离的声浪冲击得不由后倾了几分,唯有坐立的青鸾和半蹲着的左佑一动不动,眼神直直地看向来人近在咫尺的身影。
“无妨,你们先下去吧。”面纱下的女子缓缓开口,与本人不怒自威的气质相呼应,她的语调不高,却给人很强的震慑感。那队士兵显然听命于她,一声令下便集体向后退了五丈远。
“姑娘,我的马方才一时受惊,伤到了你,十分抱歉。不知姑娘可有大碍。”耳中传来的柔声如同惊雷一般于头顶炸开,青鸾竭力让自己迅速适应当下的变局,平静地直视着女子极其熟悉的凤目,和平时一般大度回应道:“吟之并无大碍,倒是让娘娘您受惊了……”
话音未落,华服女子却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刻突然扯开面纱,纤手顺势持住青鸾的肩头:“青鸾!青鸾!”
左佑闻声脸色大变,而一旁的女孩们则是一脸茫然:“青鸾?青鸾是谁?”青鸾的心脏如同擂鼓一般砰砰直跳,一边却不动声色地推开女子摇晃自己的双手,面色平和地回应道:“想必娘娘也是已故的盛青鸾姑娘的故人?从前便有人这样误唤吟之,只可惜娘娘认错人了,民女唤作‘孟吟之’,生在容溪孟家。”
“孟吟之?”女子张口结舌,方才的威严形象早已荡然无存。好在她反应也极快,环顾四周见到众人皆是张口结舌,立即示意侍女帮她迅速戴好面纱,只余一双透露着疑虑的妖娆凤目直视青鸾。
“如此说来,的确是弄错了。孟姑娘的长相着实与我的一位故友神似。今日冲撞了姑娘,于情于理都应向姑娘赔礼谢罪。”说话间她已站起身,扬起脸冲不远处喊道:“米统领!”
“卑职在!”
“带这位孟姑娘回行馆,好生治疗。注意孟姑娘身上有伤,动作小心些。”未曾与青鸾商量,女子便武断地作出决定。左佑伸手要拦前来的两个士兵,却被青鸾悄悄按下手臂。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青鸾一阵悄声如微风一般拂过左佑的耳边:“立即送她们回书院,再通知景王来西魅行馆寻我。”
“是。”左佑松开青鸾的手臂,眼睁睁目送着她与那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登上了后来的同一辆马车。片刻间诸多突变,军队走远后,众人才从这股所向披靡的气势中解脱,鹿双双黑目溜圆:“就这么让孟姐姐跟他们走了?那位是……什么娘娘?”
左佑却无暇回答她的问题。这世上知晓盛青鸾仍然存活的人不过三人,现下出了这样的变故必须马上通知王爷才行。好在秋华节在即,王爷作为受邀的宾客此刻人就在未央城中。那位半路杀出的娘娘……怕是西魅当今王后、曾经的东齐相女——卞夜蓁无疑了。
在重兵把守、华丽宏伟的西魅行馆中,正酝酿着一场风雨。
“娘娘实在多虑了,民女真的不碍事,何必这样大动干戈。”方才在疾驶的马车上,卞夜蓁一路沉默,青鸾担心露陷,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到了西魅设在未央城的行馆后,西魅王后带回来的这个陌生女子令馆内众人都忙开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随行的五位西域神医轮番给青鸾把脉,一边随侍的侍女强迫青鸾喝下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水。卞夜蓁全程守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在青鸾拒绝服药时示意侍女强行灌下。青鸾苦不堪言,不得不开口求饶。
“你们退下。”卞夜蓁一拂袖,屋内众人有序地退出门外,并带上了房门。青鸾无奈地看向卞夜蓁,却见她已经卸下在众人面前那副冷冰冰的神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青鸾榻前:“青鸾!青鸾!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娘娘,您真的搞错了,我是孟吟之,不是您的故人。”青鸾竭力躲避着夜蓁夹杂着热烈兴奋与痛苦的眼神。而夜蓁却如同一个字都未听进去般不管不问:“一年前听到你跳崖身亡的消息,我痛苦极了。母族和故国都拿我当一枚弃子,我在这世上唯一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有你,而你却在突然间弃我而去……我一个人在西魅皇宫里,愈发地孤苦无依……而今你居然还活着!青鸾,跟我回西魅,我一定给你提供最完备的保护,最舒适的生活……你来,你来我身边,帮帮我好不好……”
话到最后已是泪如雨下,卞夜蓁丝毫不顾及一国之后的形象,将整张脸深埋在青鸾的双手间。青鸾被迫躺在榻上脱不开身,又不敢大力抽手,只能一边拼命思考对策,一边笨拙地回应着:“娘娘,您……请您冷静……民女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我真的只是南楚的平民孟吟之,与您的故人或许在长相上有几分相似而已……”
“我不信!”夜蓁连连摇头。青鸾被她一张泪水涟涟、残妆遍布的面孔吓了一跳,心中焦急与疼痛交织。这一度是她在东齐唯一患难见真情的好友啊,可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相认,她以“孟吟之”的身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怎能在小情面前乱了阵脚。青鸾心中哀叹着左佑办事效率怎地如此之低,阮麒风啊阮麒风,快出下呐快出现……“孟吟之”能不能守住阵地全靠你了……
好在说曹操曹操到。青鸾这边咿咿呀呀地硬着头皮边否认边应和,就在卞夜蓁那厢追忆起似水年华之时,一阵急促敲门声总算解救了青鸾。
“谁?”好在卞夜蓁神智还算清醒,立即停止哭腔。屋外传来侍女低低的通报:“娘娘,东齐景王爷来访,说我们今日带回的是藏星书院一位叫做‘孟吟之’的女校书,他受书院众人所托,特地前来将孟姑娘寻回。”
“阮麒风?”卞夜蓁幸灾乐祸地看着青鸾,一脸“这下看你怎么否认”的神色。青鸾想到过会儿阮麒风必然要将他二人如何在乱世中巧遇的缘分再次对卞夜蓁讲述一便,不禁想要仰天长叹:这样离奇狗血却又无可辩驳的传奇故事,她得听到哪一年才能终止呢……
不管怎么说,夜蓁总算暂时放过了她。一番清理梳洗打扮后,恢复了威严华丽服侍和妆容的西魅王后浩浩荡荡地摆驾前厅迎接贵客,留下两个侍女照顾被强行固定在榻上继续养伤、一脸郁卒的青鸾。夜蓁的从天而降远在她意料之外,可是她出现的这个时间……青鸾脑中灵光一闪。藏星书院本就是西魅与南楚两国皇室合办的书院,第一届秋华节的举办两国帝王不可能不清楚,更何况这本就是书院一鼓作气打响名号的好时机,若是西魅和南楚拥有最高威望的人同时出现在秋华盛宴上,那必然事半功倍……青鸾心中有了谱,缜密的思绪又开始飞快地构思,如果西魅王和南楚王真的一同出席,那必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得张罗个备用的计划才行……
青鸾渐渐平静了下来。现下阮麒风正与卞夜蓁周旋,以他深不可测的扯皮功力,即便夜蓁不信她“孟吟之”的身份,也不得不放她离开。对于可能面对的身份泄露,过去她与阮麒风商量过对策:哪怕令对方“将信将疑”,在持有确凿的证据前,都咬死不承认。事实上,这招在对付曾经的同盟时有奇效。以卞夜蓁为例,作为青鸾为数不多的好友,她显然不会刻意加害于她,在不能确定“孟吟之”身份的前提下,在危机关头甚至能起到诸多帮衬作用。
当然,以上这都是最乐观的假设。今日一番短短接触即可简单判断,卞夜蓁贵为一国之后,早已不是当年心思纯粹正直的少女。曾经东齐皇城花团锦簇中的情谊,在现实无情如狂风过境般的改造中,谁有信心再维持多久。
撞击后脊背的疼痛一直隐隐袭来,许是药物作用,一阵倦意袭来,青鸾不知不觉中便进入梦乡。再次眨眼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不知何时侍女已悄悄点了灯。青鸾跳下床榻,探出窗外看了看月相,自己竟然在这座陌生的行馆中熟睡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我们娘娘吩咐了,您醒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招呼。”
青鸾一愣:“王后娘娘身在何处?”
“娘娘正接见东齐的景王爷。”
“这位姐姐能带我去见他们吗?”
“姑娘稍等,奴婢前去问询。”
侍女出门没多久便回来,恭恭敬敬地向青鸾行了礼:“姑娘,奴婢这就带您去见娘娘。”
青鸾简单整理了下仪容,便跟着一名侍女两名侍卫穿行在西魅的行馆中。行馆布局考究又讲究气势,廊上雕花也别具西域风味,不过当下青鸾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灯火辉煌的前厅。青鸾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灰袍身影,心中不由雀跃起来。阮麒风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从来未曾如今日这般高大过。
“吟之见过景王爷、王后娘娘。”屈膝礼尚未行毕,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抢先将她扶起。华服桂冠浓妆的西魅王后与一身简装长袍的东齐景王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前者再不多看青鸾一眼,只是客气地作了个“请”的手势:“真是对不住,夜蓁思虑过度,将吟之姑娘误认成了故人,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青鸾作出一副惶恐的姿态:“娘娘言重了,吟之万万担当不起。”
阮麒风却是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既然吟之已无大碍,麒风就将人带走了。能在异国他乡巧遇,也不失为一种缘分。麒风近日会在未央暂留一段日子,娘娘若是方便,麒风愿常常登门拜访。”
夜蓁雍容一笑,似乎阮麒风所言正合她意:“不瞒景王,夜蓁对吟之姑娘一见如故,又是初来未央,身边也没个合意的女伴,正想冒昧地征询一句,今后能否常来常往。若是姑娘同意,夜蓁不胜欢欣。”
言谈明明与她有关,卞夜蓁却自始至终对着阮麒风。景王大度一挥手:“此事麒风可做不了主,但凭娘娘和吟之决定。”
两双目光顿时凝聚在青鸾身上。青鸾见阮麒风这般无谓,心想自己若一昧推脱反而令人生疑,隧俯首道:“吟之全听娘娘的。”
“如此这般便再好不过了。”卞夜蓁松了一口气,上前亲亲热热地搀住青鸾,“今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了!”
“吟之不敢。”青鸾低声回答,正欲再次行礼,却被一旁的阮麒风不动声色地揽到一边:“时辰不早了,麒风还要送吟之回书院,就不打扰娘娘休息。娘娘请留步。”
“来人,送景王殿下和吟之姑娘!”卞夜蓁也不强留,带上浩浩荡荡一群人将阮麒风和青鸾送至行馆外。左佑和鹿双双正焦急地候哪里,见青鸾神态一如往常地端庄走出,忙迎了上去:“孟姑娘(孟姐姐),怎么样了?”
“我没事。”青鸾简单回答。夜深露重,鹿双双贴心地为青鸾披上披风。青鸾扭头望去,卞夜蓁与阮麒风正客套地道别,不经意间二人视线正好相撞。青鸾想要收回目光已然来不及,索性大大方方地仍由夜蓁替她系好前襟:“多谢娘娘照拂。”
“前路险恶,切莫掉以轻心。”夜蓁贴在青鸾耳边,留下这样一句叮嘱。青鸾心中一震,面上却不能流露半分,只客气地回应着:“吟之一切都好,娘娘过虑。”
“吟之何必这样生分,娘娘也只是见你亲切罢了。”阮麒风突然插上一句,青鸾再抬头见到夜蓁略带凄凉的笑容,只觉得体内有东西拽着心肺一般生疼。反倒是夜蓁劝慰着自己:“是我太贪心了,若是青鸾定然不会这样生疏地同我说话。”
说话间,西魅王后慢慢拉开斗篷,站回高高的台阶上:“青鸾尚在人世时景王未曾来得及表明心意,她仙去后上天安排你与吟之姑娘相遇,也算是命运有意替殿下再续前缘。只是我与景王殿下不同,自青鸾去后,世间再无人能够代替。”
青鸾猜测阮麒风已经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成功地说服夜蓁,“盛青鸾”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如今活着的只是孟吟之。可她这一席话却是将阮麒风和青鸾之间早已心知肚明、却从未说出口的心意硬生生挑明了,如此情形,青鸾不好贸然反驳,阮麒风却静静地屹立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开口:
“娘娘冰雪聪明,麒风无可反驳。”
青鸾等人不再逗留,登上了阮麒风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凝视着那张厚厚的帘幕缓缓放下,卞夜蓁怜悯的目光掠过远去的马车,模棱两可地叹道:“都是可怜的姑娘……”
“娘娘,夜深了,明日还要准备迎接王的圣驾,您早些歇息吧。”身旁的侍女细声提醒。卞夜蓁收回视线,转身环顾四周,凤目放肆上挑,周身散发着冰冷:
“今日有关孟吟之的任何消息,都不许传到王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