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星——书——院……”青鸾一字一顿地念着朱红大门外金红的四个大字,一转身怒意顿起:“阮麒风,你耍我!”
被喷得灰头土脸的景王殿下连忙举手投降:“冤枉!我也是第一次来!谁晓得杨箫会给这家书院起这个名字!若是知道他以自家妹妹命名,说什么我都不会带你过来的!”
青鸾仍是怀疑地冲他瞪着凤目:“少跟我耍心眼。景王殿下还有不知道的事情?我看,你把我的事都跟你的这位表兄交待了清楚吧!”
阮麒风一脸无辜,低声解释:“不不不,我对天起誓,除了那晚接应你的三人,这世上再无人知晓盛青鸾仍活着的消息。至于为什么以‘藏星’命名……”他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绝不是冲着你,而是为了他的王后。”
“王后?”青鸾的思绪停滞了片刻,脑中突然闯入了一个许久未曾出现的名字,“卞夜蓁!”
阮麒风从北方回陵京后,奉阮麒修之命去了西魅,魅影一族是他母妃景昭仪的母族。由于血脉的关系,阮麒风在西魅的进展很顺利。杨箫大位尚未坐稳,与其选择大势已去的卞皇后,不如与蛰伏多年的仁王结盟。有阮麒风在其中担当信使,事情自然好办很多。
“你看到‘藏星’二字时的心中所想,便是杨箫期待的卞夜蓁心中所想。”阮麒风淡淡地说道。他分明看到青鸾方才还神采飞扬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狠了狠心还是继续下去:“杨箫为了他的宏图大业接纳了卞夜蓁,但并不代表他仍由她心里的那根刺一直扎着。苏倾漠就是那根刺。”
青鸾想了想:“说起夜蓁……西魅王选择了你们,难道不担心夜蓁向卞家通风报信吗?”
“这就是杨箫的高明之处。卞夜蓁满腔情意被你和苏倾漠所伤(听到这里青鸾白了他一眼),自小接受的良好道德教育令她下不了狠心迁怒你俩,此时卞家就成了发泄口。众所周知,卞夜蓁向来抵触卞家为她安排的太子妃之路,一直无法追求心中所爱,后来被迫指婚西魅王,不得已出逃。遇见你们之后,她很容易想明白,那晚谎称苏家带她出逃的人也意有所图,千方百计不让她与西魅接触。如此说来,心中爱念尽失,既不能与苏倾漠携手终老,下嫁西魅至少比在陵京深宫中面对那群厌恶了数年的勾心斗角、浪费余生要强上百倍。更何况设计她出逃的人尚未查清,整个陵京的百姓为她出逃平白背了黑锅,她心中不忿又不忍,索性逆了暗处敌人的意,直接奔着西魅去了,也算是对卞家最后的交待。如今的卞夜蓁一心一意辅佐西魅才是唯一争取自我的出路,卞家那些陈年血缘自是不用再提了。”
阮麒风洋洋洒洒一通长篇大论,青鸾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意还是弄清了八九分。每个人的出身都由不得自己,从前青鸾以为自己的身世有够坎坷,但与自小生活在天性与宗族责任双重压力下的卞夜蓁相比,自己至少多了那么多的选择权。金灿灿的皇族身份、众人瞩目的相门之女,再到如今的一国王后,卞夜蓁的这一生注定不同寻常。这也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阮麒风见青鸾沉默了许久,不由出声提醒:“走吧,进屋我们再详细讨论下一步计划。”却见女子眸光一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泄露了什么。
“其实……那晚冒充苏家亲信带夜蓁出逃的,是阮麒修的人吧。”
阮麒风只觉得凉意四起,冷汗直冒:“呃……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其实很好推断,卞夜蓁若是在卞家监视下乖乖嫁给西魅王,后来的破京之战还怎么上演。况且方才你的一番推理未免太过流畅,一听便知事前早有准备。”青鸾素净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瞳仁中的阴影翌时加深了几分,“阮麒修,你的大皇兄,东齐的仁王殿下……果然是百密无一疏。只希望他日能好好待紫凤,不求帝王的万千宠爱,只愿平安度过这一生。”
“会的。”阮麒风揽过青鸾的肩膀,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她。他日皇兄一旦称帝,深宫波云诡谲,卞夜蓁的经历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将一生的幸福托付给帝王,本就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只是对于长久以前一直在生死线上徘徊的青鸾来说,即便他能给的一点点希望,都是她能够继续下去的巨大动力。
“所以,下一步该怎么走?”青鸾仰望着藏星书院的牌匾,即将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同谜一般。她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中竟不知不觉对阮麒风形成了无条件的信赖,一直沿着他计划好的方向一步一步摸索着,迷雾中的未来中藏着怎样的阴谋,他不说,她便不追问。
高度警惕如她,怎会这般依赖他人。约是由于疲惫到极点了吧。
阮麒风没有即时回答。书院中走出几位青衫人,毕恭毕敬地走在阮麒风前面带路,最后来到一处静谧的院落,装饰风格极为韵致典雅,细节处充斥着南方的温婉风格。阮麒风屏退左后后,亲自打开了一扇门:“青鸾,今后的一段时间,要委屈你在这方小院子里住下了。”
青鸾打量着屋内的布置。这应当是阮麒风为她安排的住所,阮麒风站在门外迟迟不进去,想必这里该是她日后的闺房了。院中花坛矮树,廊上新漆花雕,房内匆匆一瞥便可见各处设施的便利和舒适。青鸾心中为阮麒风这般的细心动容,低声问道:“这里既是书院,那我日后的身份是……”
“藏星书院是西魅与南楚权臣共同开设的一家女子书院。”阮麒风一边领着青鸾参观居所,一边详尽地回答道,“今后可能会成为西魅和南楚在未央城的重要交流点。南楚民风开放,女子进书院就读也是常有的事,但为了女子们的闺誉,在女子学院教授的要么是女先生、要么是学识与德行都广为人知的老学究,这样严苛的条件决定了未央运营的女子学院并不多。藏星书院既有西魅和南楚的皇室支持,自然不缺符合条件的人手,日后做大做强也不是件难事。”
“你,孟吟之,今后的身份便是藏星书院的女校书,负责配合院长处理书院的日常事务。院长黄先生是西魅人,稍后我便带你去见他。有了‘藏星书院女校书’这个身份,今后你与各方面重要人士的交流也会显得顺理成章。”
“那你呢?你出入这里的凭据是?”青鸾用眼神询问着。
阮麒风微微一笑:“我本是个逍遥皇子,这些年为了大皇兄广交天下志士,有不羁的形象替我打掩护,就算游荡到天边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待南楚这边弄清了月清山庄的底细,解开你父亲当年被杀害的谜团,我便带你回东齐。届时只需解释我与你在藏星书院相识,即便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最终也只能查到容溪孟家,你的来路清楚,即便是五哥也找不出挑刺的理由。”
青鸾听出了这个计划中藏着巨大的漏洞:“可是,若是提前被东齐的人知晓,南楚藏着个孟吟之,与刚刚死去的盛青鸾长得一模一样,又竟然为你所救,又被你带进了你母族设立的书院,这样频繁的接触绝不可能发生在陌生人之间。不难推断出‘孟吟之’与‘盛青鸾’其实是同一人,这一切的精心部署岂不是都白费了?”
“无妨,那我便承认曾经对你——啊,不对,是盛青鸾——情根深种,青鸾姑娘仙去后阮某人郁结不已,哪知上天有眼,前往南楚散心时竟让我遇到了长相如此相似的孟吟之姑娘。麒风不愿错过上天怜悯赐予的良缘,决心——能不能听我说完!”青鸾毫不留情的一个转身令阮麒风有些气恼。
青鸾哭笑不得地问道:“我只是用行动证明对景王殿下高超想象力的敬佩。对了,你封爵也有一阵了,景王爷,还没正式恭喜你呢,现在补上不算迟吧?”
“拿我母亲的封号赐爵位,卞皇后明摆着是在讽刺我。”对于‘景王’这一称谓,阮麒风明显不屑一顾。兴致缺缺的他怒视着方才拂他面子的青鸾:“所以现在,亲爱的孟吟之小姐,不知在下的解释能否令你满意?此外,你的问题结束了吗?”
一不留神触到逆鳞的青鸾赶紧上前抚慰:“对不起对不起!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切的安排是阮麒修的意思吗?”
阮麒风意外地沉默半晌:“方才我便说过,现在除我和我的两个亲信以外,陵京没有一人知道你还活着。这段日子里你所拥有的身份,以及你将来的走向,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意愿。”
“我予阮家而言,已失去了任何意义。若是被人发现,又当如何?”青鸾有意避开他话中的深层含义。
“你是刺杀父皇的钦犯,不会有人愿意放过这个立功扬名的好机会。即便是我大哥也是如此。青鸾你要牢记,你的存在与仁王登基并无冲突,但若有人藉此污蔑仁王包庇钦犯,那便是弑君大罪。我深知大哥的为人,为了大业他不可能顾全我的想法,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能成为这场政治风云中的牺牲品。待尘埃落定,卞后一党彻底根除后,你才能与家人重聚。在此之前再大的委屈或者误解都只能咽下,切不可轻举妄动,答应我……”
他扶着她的肩,目光中真诚闪烁,字字恳求 :“答应我,青鸾……”
她竟一下慌了神,整个人在他的真诚下无所遁形,本想本能地后退两步,最后却仍稳稳地站在原地:“……好……我听从你的安排……我信你……”
“谢谢你,青鸾。”阮麒风长叹一口气。他本想将眼前身量纤弱的女孩揽入怀中,但她眼神中突显的一丝惶恐不安提醒了他。来日方长,万事急不得,青鸾又是那样聪慧敏感的女孩。现在这样的局面……说什么都太早。
“走吧,孟吟之,我们去见黄先生,日后你在南楚的日子都得仰仗他了。”阮麒风恢复了往常的,很自然地揽过青鸾的肩。青鸾微微一震,心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跟随他,向另一个幽幽的庭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