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之姐,吟之姐!”青青的草坪上一位身材修长的少女屹立远眺,不远处一个容貌与她极其相似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时间一晃而过,待青鸾终于能够离开床榻、自由行动时,竟已是南方的盛夏。
恬静的少女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弯腰抱起兴奋的小女孩:“雅君今日心情不错呀!”
“雅君,不要调皮,吟之姐姐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快到娘亲这里来。”身后一位妇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了精力充沛的小雅君,看着女儿黏糊糊地缠着几日前刚能下床的姐姐,不由担忧出声。
青鸾笑吟吟地与怀里的孟雅君对视了片刻,瞧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几口:“二夫人别担心,大夫昨日刚刚会诊,吟之已经无恙。”妇人方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同府的亲姐妹,小小姐简直是吟之小姐的缩小版。”二夫人身边的侍女沁雨笑道,“待小小姐长大了,定然也如同吟之小姐这般倾国倾城。”
二夫人认同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和惋惜:“咱们孟家的女儿,个个水灵动人。可惜吟之幼时落难,平白无故受了这些年的罪,好在总算找回来了,还出落得这般端庄秀气。不然老爷这辈子的心病啊,谁来也医不好。”
两人无意的谈论悉数落在青鸾的耳中,她佯装什么都未曾听到,一心一意地逗弄着这个与她七分神似的小女孩。雅君被逗得格外欢喜,躲在青鸾怀中咯咯直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找青鸾的本意:“吟之姐姐,刚才我听嬷嬷说,那个好看的大哥哥又要来咱们府上了呢,他是来看你的吗?”
青鸾有些意外,抬眼见二夫人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们,于是将雅君交到沁雨手中,站起身恭敬地向二夫人行礼:“二夫人,方才吟之见到雅君,开心过头一时忘了规矩,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不要紧不要紧,咱家又不是贵族王府,哪里需要的这么多礼数。”二夫人连忙回礼,这个女儿在孟老爷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整个孟府都心知肚明,她区区一个侧室,着实不敢受孟家遗珠这么大的礼。
毕竟初来乍到,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外人,该尽的礼数一个都不能少,寒暄了片刻,青鸾这才问道:“刚刚雅君提到的那位客人,可是东齐的七皇子殿下?”
二夫人表情微妙,带着一抹了然的微笑道:“正是那位殿下。只是现下我们要称呼他为景王殿下了。”
“阮麒……七殿下封爵了?”青鸾颇感意外,“上月他来的时候,可是什么先兆都未曾透露啊。”
二夫人说:“千真万确,消息近日刚传来,老爷那边又在张罗着贺礼。景王殿下明日又要光临孟府,十有八九是听到了你康复的消息,这才急着来探望呢。”说完挤挤眼,一边的沁雨脸上也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青鸾不觉面上发红:“二夫人多虑了,吟之与七皇……吟之与景王殿下萍水相逢,幸得相救,才能有幸与家人团聚,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心中却腹诽着,八卦简直是全天下女人共有的特性,阮麒风强加给她的这个离奇身份和曲折的回归故事,让上至孟府大老爷孟柳渡、下至孟府厨娘刚满五岁的小儿子,都在他俩身上捆绑式地贴上了“英雄救美”的标签。阮麒风对此显然极为受用,他在东齐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从未享受过他人崇敬的目光,这回一下子全赚了回来。青鸾在孟府不过三个月,待能下地自由活动时,一切已成定局,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孟吟之……当年父母落难时隐姓埋名,如今我竟也不得不走他们的老路。当日阮麒风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青鸾心中不觉苦涩,面上却如同早已有所预料一般沉静地看着阮麒风:“好。”面对她这般平静的反应,阮麒风倒也不惊奇,只道:“既如此,就早作准备吧。”
好在孟府只是青鸾短暂停留的一站。阮麒风手下不乏精兵强将,竟然神通广大地找到了家族面容与青鸾极其相似的南楚容溪孟家,更为巧合的是孟家十五年前丢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青鸾冒名顶替的“孟吟之”。若不是青鸾和紫凤出生在荒郊野外的归雁崖,父母亲眼看着她们呱呱落地,青鸾倒要怀疑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这位孟老爷——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着实惊着,孟柳渡的长相与她实在太相似了!
容溪位于南楚中部沿海,南楚民风开放,沿海的居民从商居多,从事文房纸墨生意的孟家便是容溪众多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家之一。孟柳渡因十五年前一场意外痛失独女和爱妻,后再不肯续弦,只同意纳妾,也即今日的二夫人。二夫人进府后倒是子嗣不断,前几年还意外地得了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儿孟雅君。只是膝下越热闹,孟柳渡越容易心生“若吟之还活着,该出落得如何亭亭玉立”之类的揪心感慨。孟府上下也都心知孟吟之是孟柳渡多年来的一块心病,众人除了默契地不在人前提及这位大小姐外,在外跑生意的多多少少也会帮着打听打听当年离奇失踪的孟吟之的下落。天无绝人之路,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外面突然传来消息,官府在追捕一帮莽匪时意外救出了一位身受重伤的女子,很可能就是多年前失踪的孟吟之!
孟柳渡怀着复杂的心情见到了这位与他长相极其相似的年轻女子,相貌、年龄都符合,一番滴血验亲后孟柳渡终于放心地狂喜:这真的是孟府流落在外十五年的遗珠!正当他要带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回容溪时,阮麒风隆重登场了。
那个所谓负责抓捕劫匪的南楚官员,显然是阮麒风找人假扮的。经过他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东齐的七皇子殿下原本只是公事恰巧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地救下了为摆脱恶匪不慎摔下山崖的孟吟之。而“孟吟之”十五年前尚未记事时便被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收养,由于当时随身携带的绣袋上绣了她的名字,因此“孟吟之”的本名在十五年里一直得以存在。年迈的老夫妻一年前去世后,孟吟之便离开了家,踏上了漫漫寻亲路。
这样离奇的故事,听得青鸾都晕晕乎乎,不想孟柳渡竟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孟吟之”坎坷的身世。孟小姐被接回孟府后,善始善终的东齐七殿下还特地请来了久居山中的一代名医郭铭为孟吟之医治。至此,单纯的孟府上下对这位东齐的贵客感恩戴德,而青鸾卧病在床三月里,阮麒风嘘寒问暖的表现都落在孟府众人眼中。大家一致认为,玉树临风的七殿下必定是对容颜娇美的孟吟之小姐一见钟情,待吟之小姐身体大好后,七殿下便会择日提亲,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当然,众人最后一段的揣测青鸾是不知情的,她只是简单地推断孟府可能会拉她和阮麒风生硬地配对,哪里想到还有“提亲”这种事。阮麒风本来也没料到,自己对青鸾分内的照顾落在旁人眼中已是爱意浓浓,一发不可收。后来经孟柳渡一番暗示点醒,狡猾的阮麒风意识到这可是掩护他与青鸾之间太过频繁来往的好理由,于是出入孟府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青鸾想着阮麒风此番若真是封爵,东齐陵京必有异端,心底不由隐隐担忧起来。二夫人瞧见她心神不宁的神色,只当是小女儿受不住多日不见情郎的相思之苦,倒也没往深处考虑,只是不点破地说道:“明日是吟之痊愈后与景王殿下第一次相见,必得好生打扮一番,让东齐的王爷看看,咱们南楚的女儿也是不输他们王侯之家的小姐们的。”
青鸾应付着挤出的几丝微笑,落在二夫人和沁雨的眼里显然又有了不同的含义。翌日,当盛装的“孟吟之”小姐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孟府主堂的众人面前时,果不其然收获了一片惊艳之色。最令青鸾不适应的反倒是阮麒风不加掩饰的赞美:“当日吟之姑娘落难时惊鸿一瞥已令本王震惊,今日再次容光焕发得见,真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青鸾按着礼制低着头向他行礼,听到这番渗人的言论,不由乜眼看他,不想却撞见一双诚意满满的凤目。青鸾一怔,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又遇上孟老爷慈祥又饱含深意的眼神:“此番老夫能找回爱女,景王殿下出了大力,老夫怎样报答都不为过。殿下今后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便是,孟府上下定然全力相助。”
青鸾不由暗想,你一个小小的商贾人家,人脉资源都极其有限,哪里帮得上阮麒风要搅乱三国局势的忙。但孟柳渡话语中的恳切和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是令她心下倏地揪紧。真正的孟吟之怕是早已香消玉殒,若是她足够幸运地能够顶替这个名号一直生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至少还能少一个心怀深憾、孤独终老的老人。
虽然相处不久,但孟府上下待她的真心实意青鸾却瞧得明白。这个平凡殷实的南楚商贾之家中没有侯门的纷争,反而令她想起了幼时在归雁崖下的日子。简单的快乐却最不易求。
“孟老爷如此诚心,麒风也不掩饰来意了。”阮麒风毫不客气地笑得一脸奸猾。青鸾心叫不好,每每阮麒风直入正题都令人猝不及防。果然,景王殿下下一句话即刻跌破众人眼球:“麒风斗胆向孟老爷和吟之姑娘请求,允许吟之随在下暂离孟府,前往南楚都城未央。”
他话音未落,青鸾只觉得头皮发麻。周围包括二夫人在内的众人却露出了了然的笑容。阮麒风无视旁人,继续侃侃而言:“不瞒孟老爷,麒风此番多次来往两国之间,确有私事在身。而与吟之姑娘相识虽不久,但言谈交流却甚是相投。麒风认定吟之姑娘必能助我完成要事,还请……”
“景王既出言相请,老夫岂有不应之理。只是吟之大病初愈,何况若景王事务涉及邦交,只怕以小女这区区之力……”孟柳渡一席话说得简短又委婉。阮麒风就等着他这番疑问,微笑道:“孟老爷的忧虑麒风明白。麒风虽出身皇族,但并不是争权夺势之人,此番纯粹解决私人问题,不掺杂任何政治纷争。吟之随我前去未央,麒风可以身家性命担保她的安全,孟家若不放心,欢迎随时探望。”得体又强势不容置喙的回应,果然是阮麒风在东齐从不示人的一面。
孟柳渡哑然。青鸾猜测他先前对今日情形必有两三分料定,依着阮麒风的这幅架势,除了满心八卦的二夫人之流,当家的孟柳渡怎可能看不出,这哪里是商讨,分明是强硬地要人。只是分离了十五年的女儿,刚刚团聚便要拱手让人,即便阮麒风表现得再怎么可靠,做父亲的总有许多不舍。眼见着孟柳渡犹豫的眼神要转向她,青鸾连忙悄悄抬眼瞥向阮麒风。
挤眉弄眼的微表情,一番相处后青鸾对他这样的神情已经再熟悉不过。转眸间孟柳渡已经发来求救的信号:“小女得景王殿下垂青,老夫自然颇为荣幸。只是这样的大事,怕还是要吟之自己做主为好……”
孟老爷必然是舍不得女儿的。卸下责任卸下心防享受了三个月的家庭和睦,却不得不就这样狠心割舍了,青鸾心中叹息了一声,翩然起身,眼帘仍恬静地垂着:“景王殿下于吟之有救命之恩,吟之一切都听父亲和殿下做主。”
这样明确的肯定,孟柳渡轻轻一声叹息。阮麒风挑了挑眉毛:配合得不错!
青鸾心中却开始快速地盘算:阮麒风要带她去未央城,而据她所知,月清山庄最大的据点便在未央。她重生后最大的愿望不是替自己报仇,而是尽快弄清父亲死亡的真相。现在,她离愿望实现更近一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