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静静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囚室中。手脚并绑,口目被厚实的黑布严实地捂着,她无法呼救,更无法判断此时身旁有何人,唯有湿冷的饥渴的刺激不间断地告诉她:此次落入圈套,怕是难逃一死。
身处绝境,青鸾反而死一般地冷静。宋靖帆……谅她提防宋家这些年,不想还是落入宋靖帆与阮麒灏联手的圈套。
她太自以为是了。自以为熟读了冰寂门网罗的兵法谋略,又因看穿阮麒修与西魅联合逼宫的戏码沾沾自喜,殊不知在皇室纷争面前,她的这些小聪明全然不值一提。如今她在一个外界无法感知的地方,连自尽的权利都没有,不知何时生何时死,这样的无助全是自己造成的。
盛青鸾,别怪任何人,你活该。青鸾忍了又忍,还是在心中狠狠咒骂自己。阮麒灏想必一直等着这个导火索,现下他掌握了她“弑君”的证据,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派兵捉拿紫凤和宋笙雅。待她们母女三人一死,那颗长在卞皇后心中的毒瘤——神秘的“遗诏”随之销声匿迹,阮麒灏夺位之路必然一帆风顺。宋靖帆再带着宋家的财富归顺。果然一切都在灏王一党的掌握之内。
只是圣旨……青鸾咬着牙。她搭上性命想要窃取的圣旨最终还是连影子都没出现,不仅如此,紫凤非但不用出嫁,连保住性命都成了问题。青鸾此刻只希望紫凤和母亲消息灵通,能在得到风声的第一刻立即逃离陵京。但这显然是痴人说梦。宋靖帆算准了一切,又怎会在这样的关头让她的姐姐和母亲逃离!
命该绝于此……苏倾漠不知去向,冰寂门远在千里之外,卞夜蓁人在西魅无暇分身……唯一的希望寄托在……
阮麒风身上吗?
当晚她与他全程无交流无配合,此刻看来是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阮麒风不会被卷入此事,可难道这一定意味着他会救她一命?若要为她脱罪,他必须如实讲出当晚她的真正目的是偷窃而不是刺圣,还要间接承认他与此事相关。阮麒风为了仁王的大位之争不惜隐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在这最需要避嫌的关口为她挺身而出!卞皇后和阮麒灏要杀她,其他人只能看着他们杀。更何况她在这里被囚禁多日,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提审,这就意味着她的罪名早已盖棺定论,不会再有人为她多费口舌,说不定下一刻一把利刃从天而降,在不知不觉中结果了她的性命!
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吗……
死水一般的脑海中,恐惧猛然一波一波地袭来。青鸾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不要,不要,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不要就这样丧命在黑暗中!就像,就像十年前那样……
光!我要看到光!
青鸾不顾被绑得牢牢的手脚,剧烈挣扎着。她想引起注意,她宁可在激战中被敌人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果生命,也不要这样静静地死去!不要!
“唔……唔……”干涩的嗓子里挤出求生的呐喊。隐约感到了身边有了窸窣的动静,恐惧与兴奋并存的冲击下青鸾开始加大动作力度。身下的支架终于开始松动,“吱吱”作响。
“姑娘,姑娘,别惊动了外面的人!”耳边传来一股热气,有人轻声说话。青鸾猛地停住,任来人割断她手脚上的捆绳。巨大的惊喜如火山爆发般迅速蔓延开来。
摘掉被迫戴上的面罩,青鸾在来人的帮助下吃力地坐起,即便是微弱光线也无法一时适应,虚弱加上缺水令她眼冒金光。“你是谁?”青鸾试图看清来人的面貌,无奈眼前始终模糊一片。那男子显然很明白青鸾当下的状况,在他的扶持下青鸾很轻松地站起身。从身后取下一个形似人体的物体放置到青鸾原本的位置上后,男子一边简单回答一边搀着她尽快离开。
“这里是大内监禁等级最牢的囚室。我是廖先生派来营救姑娘的。”
“廖先生?”青鸾心知时间紧张,即便身体虚弱还是尽量加快脚程,“宁城的廖先生?”她所知的也就一个临时背叛苏倾漠与阮麒风勾结的廖先生了。
“正是。”男子轻声回答。此后二人再无交流。青鸾得到了答案,却不知这次廖先生的主子是苏家还是阮麒风。不管是他们中的谁,总算看到了一点转机。
高大的年轻男子并未沿着湿漉漉的阶梯往出口走,而是反向而行,朝着更黑暗的囚室内部走去。青鸾心下一顿,忽然意识到应当把守森严的囚室里除了他们外竟空无一人。莫名的敏锐令她立即停住脚步:“我要如何相信你是来救我,而不是来杀我?”
她话中的漠然和抗拒令男子不得不再次耐心解释:“姑娘,我家主子费了多大力才促成这片刻的守卫漏洞,姑娘若执意不信,唯一的结果只有在这里等死。出口的人都在灏王管辖范围内,要出去只有走囚室里的密道。时间紧迫,还请姑娘莫要再耽搁!”
青鸾何尝不知道现下分秒必争的重要性?短暂地思考后,她咬咬牙,在这里也只能等死,再加一条“越狱”的罪名又何妨。先出去,才能看到希望!
七绕八绕来到一处隐秘的密道口,此处的光线暗到只能看见人的轮廓。为了打消青鸾的疑虑,男子主动先钻入密道,青鸾紧随其后。通道同样阴暗湿冷,却也有半人高,弯着背可以顺利通过。男子手中点着一只蜡烛,微弱的火光却让此时的青鸾感到无比温暖。密道似乎安置在宫内的河道下,沉默的前行中青鸾可以听到头顶传来的水流声。
通道不长,片刻后男子便奋力向上爬去。密道外接应十分顺畅,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青鸾下意识抬眼,满天繁星。
“委屈姑娘要在这辆车上藏一会儿。我们立即出城。主子在城外等着。”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四轮马车。青鸾眯了眯眼,立即明白他话中的“委屈”有什么含义。这是一辆运送垃圾残物的车。此时应临近拂晓,正是每日垃圾运送出宫的时刻。
不加思考,青鸾立即随着男子钻入车中。事实上也没有她想象得那样糟糕,车中安装了夹层,恰好藏得下两个人。还未等他们找到舒适的站位,马车立即启动起来。大内监牢地处宫中相对偏僻的角落,北央门距此不远,但盘查却丝毫不见松懈。青鸾躲在夹层中,感觉到车子在宫门处停留了很久,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男子仔细探听着车外的动静,左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佩剑,右手抓住青鸾的胳膊,作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想必侍卫们也不愿与臭烘烘的垃圾车多打交道,车子最终有惊无险地驶离了北央门。青鸾和男子长舒一口气,男子松开抓牢青鸾的手臂,低声道:“方才得罪了。”
夹缝活动困难,青鸾还是努力地摇了摇头:“我还要多谢你。”
车子一路飞奔,畅通无阻。青鸾设想着宫中很快便能发现她已逃离,片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加上身边的男子虽助她逃脱牢笼,但其真正目的仍是个谜。直到看见他口中“主子”的那一刻,青鸾才彻底放下心来。
马车在城门处照例接受了一番检查。最终到达目的地时,青鸾的体力已经支撑到极点,浑身轻飘飘已全然感受不到饥渴。几乎是被男子连拖带抱地拽离了窄小的夹层,青鸾双腿一软,再不顾不远处迎接她的是敌是友,直接瘫倒在软软的草地上。
“青鸾!”
成灾的思念在抬眼见到那张俊秀面庞的那一刻如潮水般涌来。苏倾漠……是他,他来救她了!
女孩瘦弱疲惫的身影令苏倾漠抑制不住地心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将她从草地上扶起,正想拥她入怀。青鸾却轻轻一躲。
“在天牢里待了许多天,浑身脏臭……你……别离我太近……”
如同一盆凉水浇湿头顶,苏倾漠不顾她抗拒的挣扎,颤抖的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青鸾的眼泪在他轻柔的唇瓣落下的那一刻汩汩流下,双臂使出最后一分力气,紧紧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想要佯装的冷漠即时瓦解:“苏倾漠……我好想你……”
“还好来得及。青鸾,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几个月来第一次,青鸾又呼吸到了充满自由的清凉空气。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压抑,像一只折翼的小鸟一般找回了久违的归属感。
“少爷,青鸾姑娘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好,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姑娘早点来马车上休息吧。”一旁的中年男人轻声提醒。青鸾和苏倾漠这才放开彼此。青鸾的手仍被苏倾漠紧紧握在掌心,她刚刚迈开一小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苏倾漠霸道地将她抱起,吩咐身旁的中年男人道:“廖先生,我们出发吧。”
听到这个名字,青鸾心中顿时一惊:“廖先生?他不是已经投靠……”
“廖先生是七皇子暗中派来协助我们的。你别急,在路上我会慢慢解释。”
陵京附近显然不能多做停留。顺利救出青鸾后,苏倾漠一行人立即马不停蹄地向远处进发。除了廖先生和营救青鸾的那位年轻男子骑马外,车上随性的人员并不多。除了驾车的车夫和苏倾漠外,小小的马车上只有青鸾和一位15岁左右的小侍女。上车后青鸾的体力和耐力终于撑到极限。她无力地躺在苏倾漠怀中,小侍女为她递来水和吃食。青鸾吃了一点,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
“廖先生是怎么回事?”青鸾惦记着马车外的“不安分因子”,急急地问道。
“放心,廖先生还是我的人,只是当时他与你不熟识,七皇子威胁他若是不交出你,便要从苏府入手。当时我不该那么大意,才让七皇子有空可钻。”回想起宁城的遭遇,苏倾漠的愧疚感无以复加,“我真该听你的话,警惕一些,如若当时你未被强行带回陵京,也不会遭这番罪。”
青鸾摇摇头:“阮麒修想抓我,我们躲不过去的。阮麒风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他没有太多恶意。是他跟你们通风报信的?”
苏倾漠将青鸾往怀里搂了搂:“从宁城离开后,我跟你前后脚回到陵京后就一直躲在月安书院里。不瞒你说,仁王第二次夺位势在必得,苏家已经选择了站在仁王这边。大位确定前为了保证安全,除了祖父、父亲和大哥外,其他人都分别藏在了隐秘的地方。我和罗先生都试着联系你,直到传来你在宫中被捕的消息后,我们才知道寄给你的密信都被宋府拦截下来了。”
“怪不得苏府空无一人……我真应该往月安书院多跑一趟,或许就能避免掉进宋靖帆的陷阱。”青鸾回忆起决定入宫前后的种种细节,喃喃道。
“宋靖帆骗你进宫窃旨?”苏倾漠眼神中闪过恨意,“七皇子只告诉我们你为了窃出皇上赐婚的圣旨入宫,不想居然是宋靖帆引诱你前去。连自己的表妹都要利用,此人实在狠毒。”
“既然他早有预谋,又截下了月安书院给你的信,怕是即便你打算到书院找我们,也必定会被人拦下。”苏倾漠安慰青鸾,想要打消她心中的悔恨。青鸾眨眨眼睛,疲倦地说道:“是我太过自负,自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这才被宋靖帆和阮麒灏抓到把柄加以利用。这回我可是得到教训了,只是差点将自己、姐姐和母亲的命搭进去,这个代价太……啊!”
青鸾一声惊呼,陡然坐起。苏倾漠和小侍女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我娘,还有紫凤!”青鸾急得恨不得当即跳下马车,“阮麒灏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你娘和紫凤都不会有事的。”苏倾漠的表情此时却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平静,“阮麒灏现在只能针对你一人了。”
“……为什么?”稍稍宽心的青鸾疑惑地问道。
“当日你潜入养心殿,在被众人发现前,可曾看到指婚的圣旨?”见青鸾一脸茫然,苏倾漠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形容才能尽量减少对如同惊弓之鸟的青鸾的刺激,“圣旨……其实在你计划窃旨的前一天,就已经被秘密送到紫凤手中。”
青鸾良久未曾作声。
“青鸾……”
“我真蠢。”青鸾重复着,“苏倾漠,我真蠢!”
面对她悔恨不已的自责,苏倾漠只是默默地收紧了搂住她的胳膊:“你承担的太多了,青鸾。放下吧。有圣上的圣旨在手,没人敢动紫凤和宋笙雅。祸福相依,否极泰来,青鸾,现在有关过去的一切你都可以彻底放下。一切都交给我好吗?我们可以真正过我们想过的生活……”
青鸾无力去深思,眼皮一瞬间沉重起来。马车颠簸的行驶中,她倚着愿意付出全部身心来保护她的苏倾漠,终于暂时抛开与刀光剑影、阴谋狡诈有关的一切,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