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总是暖意融融,纵然今年这样剑拔弩张的政局气氛下,陵京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沉浸在这样舒适自如的气候中。
苏倾漠是很喜欢陵京的春天的。过去迫于长远计划,他渐渐习惯了独处,更习惯了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从自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的云泽,到暗中互相助力的大哥苏倾原,再到总在关键时刻给予提点的恩师罗晏月,苏倾漠都无法做到百分百信任。独立的思维习惯造就了苏倾漠不同于常人的全面视角,却也酿成了他多疑的性格。
淡漠的性情让他对自己未来的感情生活毫无期待,即便是最易让人身心萌动的年纪,他心态老成得令自己都绝望。世家子弟的婚姻素来与宗族的未来息息相关,与其真的爱上一个人,最后却不得不经历生生割离的痛苦,倒不如刻意避讳,锁紧心房。出尘的气质和精致雕刻的外貌令苏倾漠身旁从不缺乏爱慕者,尊贵出众如相门之女卞夜蓁都曾为他羁绊情思多年,但他从未向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抛出橄榄枝。
年近二十连一房妻妾都没有,这在陵京上流社会的同龄人中,数来数去怕也只有苏倾漠一人。
他是乱世洪流中一枚孤高的冷玉,偏偏遇到了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散发着不一样清辉的盛青鸾。她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那么不同,没有刻意的靠近、没有强求的疏远,不知从哪一刻起被她的哪一点吸引,只在陡然醒悟的那一瞬间,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北方一行路程漫漫而时光短暂,却是他出生至今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想要完全地占有,遇到她之前更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这样充满期待地憧憬未来。川县的意外有惊无险,却生生阻断了他们相见的途径。在廖先生的安排下他安全回到陵京后,以策万全,苏倾原强行将苏倾漠带到罗晏月的密室中藏好。他们曾给宋府送信,但却不知无一例外被宋靖帆的暗哨拦截下来。苏倾漠想要潜入宋府见她,苏倾原的一句“苏家危在旦夕,一切大局为重”一次又一次将蠢蠢欲动的火苗浇熄。
青鸾是他的牵挂,苏家却是他的责任。
他只能日夜盼着秘密派遣的信鸽从外界带来他想要的信息。有关宋府的消息寥寥无几,近日对当下陵京僵持的局势最有突破口的唯有“仁王求娶盛紫凤”一事。苏倾漠了解这个姐姐在青鸾心目中的分量,还未曾从焦虑的状态中走出,宫中却传来另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噩耗。
“青鸾行刺圣上?纯属扯淡!”气急败坏下苏倾漠口不择言,一扫平日的君子风,“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她会来找你吗?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现在她莫名其妙地跑去送命,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
“倾漠,注意你的言辞!”苏倾原厉声开口。苏倾漠怨忿难平,恨恨地瞪着大哥和不远处负手直立的罗晏月。良久,罗晏月才缓缓开口:“倾漠……抱歉……为师失算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苏倾原及时缓解了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苏倾漠这才缓过神来,想起当下最紧要的任务是如何将青鸾从深宫牢狱中解救出来。罗晏月双眉紧蹙,不确定地说道:“要想救出青鸾,得先弄明白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青鸾在京中相熟之人并不多,仁王求亲一事一出,但凭她一人之力无法挽回,必定要寻求援助。冰寂门远在千里之外无法救急,没有卞夜蓁的卞家又毫无信任可言。再加上阮麒风与她亦友亦敌的关系,她唯一能投靠的,只有老夫这里。”
“可是她没来,却跑到了宫里,总得有个缘由吧。”苏倾漠无力地扶额。罗晏月也是一脸的疑惑,他转脸朝着苏倾原道:“你父亲还能否从宫中得到更加详细的消息?“
苏倾原点点头,同时无奈地看了弟弟一眼:“青鸾一落网,皇家立即高调地四处宣扬,怕是不过半天陵京的街头巷尾就能传了个遍。想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必然不成问题。”
“坊间的传闻往往与事实有出入,我们不能依照民间的说法来推断。还是劳烦苏大人辛苦一点了。”苏倾原了然,立即出门向人在宫中的父亲传递消息。屋内只剩下师徒二人。苏倾漠烦躁地甩甩脑袋:“老师,很抱歉,方才是倾漠失礼了……”
罗晏月不介意地摇摇头:“无妨,此刻你的心情我们都能了解。你和青鸾……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原本打算回到陵京后就向宋府提亲,可是……”
罗晏月按住激动的苏倾漠,劝诫道:“青鸾不仅由我的救命恩人亲自托付给我,也是我这些年里难得的忘年好友。她做事向来谨慎有章法,这次必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奸人指引,才走上不归路。能让她这样不顾后果以身犯险的,怕只有她姐姐的婚事了。”
“学生也是这样想的。”苏倾漠语调低沉,“她被关在宋府中,对外界的情况了解甚少,姐姐和母亲能力有限根本不能帮上太多的忙。我们不在她身边,宋靖帆野心甚大,与阮氏联合起来也未必没有可能……可是我们分明送过去那么多信,青鸾没理由不信我们却投靠宋靖帆呐……”
苏倾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猛然抬起头,从老师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样的恍然大悟:“宋靖帆!一定是宋靖帆从中做了手脚!我们的消息一定出了问题!”
“很可能我们收到的那些青鸾的回信,都是宋家伪造的!”罗晏月后背一身冷汗,“糟了,那你的行踪……”
“罗先生,少爷!”守在屋外的云泽甚至来不及敲门便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不好了,门外被重重包围起来了!”
“糟糕!”两人齐齐起身。“好在倾原刚刚离开,倾漠,你从密道走,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
“老师,你多小心!青鸾的事交由我来解决!”事态紧急来不及推诿,苏倾漠深深看向罗晏月,随后敏捷地随着云泽消失在密道中。
罗晏月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形容,镇定地走出屋子。
月安书院外黑压压一支戎装上阵的军队,见罗晏月波澜不惊地独自步出大门,统领面无表情地拱手道:“昨晚宫中突发事件,还请罗先生跟我们走一趟了。”
只字未提苏府中人。罗晏月心中稍稍放松,面上仍带着一如既往的儒雅谦和:“大局为重,有劳卫统领了。”
“先生请。”身后出现两名沉默的士兵。罗晏月祈祷着苏倾漠能够尽快脱身,不出三月,夺位前的入宫钳制戏码又要再次上演。不知这次,阮麒修和阮麒灏能否决出胜负,青鸾一家又能否再次侥幸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