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见紫凤仍是一副无措的神情,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别想太多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次怎么也得注意点,至少不要再这样口无遮拦……”
紫凤哭丧着一张脸,波浪鼓般直点头:“对不起对不起,青鸾你第一天回来就被我破坏心情,我当时真的是急昏头了。其实有的时候娘真的太谨慎了,就比如阮麒灏,其实他……”
“嘘……”紫凤还想说些什么,青鸾却伸出食指在唇前碰了碰。而此时的笙雅的脸色也渐趋红润,瞥见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姐妹俩,不由唤道:“紫凤、青鸾,过来……”
紫凤惴惴不安地随着青鸾来到笙雅休息的塌前。刚刚从激烈的情绪中稍稍缓和的笙雅见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朝气洋溢,一个端庄沉稳,面容姣好有如当年的自己,心中对紫凤的几分怒气霎时烟消云散。她朝姐妹俩招招手,一手一个握住了她们纤细的手指。面对着柔弱的母亲,紫凤再多的委屈此刻也都化作了愧疚:“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紫凤啊……你这脾性,可叫我如何是好。”笙雅也不发火,只是虚弱地叹着气,“娘亲反对你和灏王交好,不是质疑他的人品,而是……而是我们同皇室的纠葛实在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解释的,有些事能躲则躲了。紫凤也快成年了,如今行事还这样任性草率,这样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娘,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以后一定和阮……和灏王保持距离,凡事三思而行。只求您千万别动气了,妹妹刚刚和我们团聚,您要是气坏了身子,青鸾一定要怪罪我的。”紫凤摇着笙雅的胳膊千求万求,还抬出了归来的青鸾。笙雅本来就对撒娇的女儿没有任何抵抗力,这会儿看到紫凤乖乖低头认错,哪还有动气的道理。
青鸾也适时地出现在笙雅身边,替她理了理一番折腾后有些松散的发髻:“娘,我想紫凤只是性格比较大而化之,但是遇事还是有分寸的。那位灏王对待紫凤虽然有些亲昵,但也确实只是止于朋友之交,行为也算不上过分。想必身为受宠的皇子,灏王身边赶着追捧的势力数都数不过来,以咱们的身份,恐怕都入不了他的眼。之所以和紫凤交好,也是紫凤为人直爽,灏王看着觉得新鲜,所以才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有的事情还是想得简单一些为好,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番话冷静得体,听得小理都频频点头:“笙雅姐,青鸾说的是,再怎么样灏王的身份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况且前两年不是皇后娘娘做主要给灏王跟卞相家的千金指婚么?紫凤贪玩,但到底也知轻重,咱们就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紫凤一直迷迷糊糊地听着,小理一说“指婚”两个字,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嚷嚷着:“什么呀,我当你们在想什么呢!我跟阮麒灏怎么可能嘛,他早就看上了齐家的大小姐,两人眉来眼去多久了。什么我啊什么卞家千金啊,统统靠边站,我说你们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天马行空地快赶上宋靖棋了!”
笙雅这才舒了一口气。宋靖棋乃是宋笙鑫的小儿子,年方五岁正是调皮的年纪,紫凤竟拿他来做类比,笙雅不由笑出了声:“没大没小的丫头,有你这么说自家娘亲的吗?”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心里仅存的一点疑虑也在众人的劝慰中暂时烟消云散了。
青鸾朝母亲眨眨眼:“娘,我这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喝杯茶,怎么就看了一场闹剧,不带你们这样的……”
笙雅顿悟:“你找紫凤去!都是她惹的祸!”
紫凤无端又背上了黑锅,十分无辜:“我……我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妹妹一回来您就向着她,娘,我还觉得您不能这么偏心呢!”
“青鸾离了你娘这么些年,一直是你独享关怀,她都丝毫没有觉得笙雅姐偏心,你还不知足。”小理趁机推波助澜,“再说你也是姐姐,照顾妹妹也是分内的事,前两天你不是还念叨着等青鸾回来了要领着她尝遍陵京大街小巷的美食吗?”
粗线条的紫凤愣愣地摸摸后脑勺:“喔……好像是这么回事……”
“哈哈!”屋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众女眷不顾形象,边笑着边齐刷刷地指着搞不清状况的紫凤。青鸾倒有些哭笑不得:“……娘,我这个姐姐,到底是不是跟我一母同胞呐。”
“我这些年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呢。”笙雅笑得前仰后合,“还是青鸾比较像我,紫凤整个一小迷糊,亏得这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在书院还没人敢欺负她,真是奇了怪了。”
“你们又唬我!”紫凤气得直跺脚,“再这样下去,青鸾休想让我领你去飘香坊吃脆皮鸡!”
“哎呀哎呀好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晓得我贪吃,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就别吓唬我了。”
众人笑成一团。
“二小姐。”门外一个小丫鬟低头来报,“老爷那边传话来,若是小姐和两位小小姐体己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正午的宴会可以不出席,明天的家宴大家见一见面就好。”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笙雅更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她原本就不喜欢出席这些********的宴会,更何况今日是她和小女儿团聚的日子,更不希望任何琐事横插一脚。尽管宋溪一直指望着通过她攀上阮麒修这条线,但好歹也体谅她思女心切,放她一马。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后的局势究竟怎么走,恐怕还得看青鸾在其中能起多大作用了。
她的小女儿……笙雅投向青鸾的视线顿添几分柔和。
“青鸾,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青鸾听话地坐到笙雅身边:“娘……”
“我的青鸾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笙雅轻抚着女儿姣好的面庞,“我只感觉这十年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你和紫凤都长大了,娘亲却老了。”
“哪有。”青鸾有意忽略了母亲眼神中若有如无的苍老,“我看娘亲还是和当年一样,好像我们分别还是昨天的事情。这两天在路上我总是隐隐担心咱们之间会不会生分,见面之后总算放心了,娘亲和姐姐一点没变,都还是我的家人……”
“都是娘不好,这些年让你在北疆受苦了……”
“吃苦倒算不上,师父和同门的兄弟姐妹们待我都很好,只是偶尔想念娘亲会有些难过,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还是要欢欢喜喜地过下去,不是吗?”青鸾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但眉眼间流露出的宁静却能让笙雅安心。青鸾双手和母亲的轻轻交叠,璨然一笑:“有我在,您就放心吧。”
紫凤也不甘落后:“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会照顾好娘亲!”
“今天你们母女仨就好好聊一聊,我们这些旁人呢,就少来打扰。”小理笑着招呼簇拥着的几位仆人退下,“笙雅姐,我先去前厅了,明天再来看看青鸾。”
“小理姨慢走。”
青鸾恭恭敬敬地一个行礼倒让小理愣了半天:“呵呵,不想倒是青鸾跟我生分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青鸾不知如何应答是好。与紫凤和母亲相比,眼前的年轻少妇身上已然不见曾经的新鲜活力,举手投足规规矩矩合乎礼仪,却流散着一股淡淡的低迷之气。小理没料到自己的无心之言在旁人耳里略显突兀,自己打圆场笑笑:“我就随口一说,青鸾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青鸾下意识地礼节性一笑,就在小理转身的一瞬,她确定看到了她眼中的疼痛。
究竟怎样的变故会将一个无知无畏的少女磨砺成如今见人眼色行事的深闺怨妇。青鸾不明白,却庆幸至少母亲和姐姐的亲情没有随着年华流逝。
即便是在宋府,即便寄人篱下,可是这方小小的院子,就是她的家。
当晚,青鸾、紫凤和宋笙雅挤在同一张床榻上,笙雅将这十年里积郁的问题一股脑儿问了个遍,恨不得一口气弥补上这错过的十年。青鸾也很耐心地有问必答,母女二人紧握着的双手直到拂晓时分、笙雅终于沉沉睡去时都没有松开过。而年轻的姐妹俩则依旧精力充沛,她们躲到被子里,压低声音继续说着悄悄话。
“青鸾,冰寂门的人是不是都是冷冰冰的,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啊?送你过来的那个任枭俞,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真没意思。”
“冰寂门的弟子很多都是外冷内热,大家平时都很忙,而且限于冰寂门的规矩都不能说太多,但是只要是同门的事情,都是说一不二,从不拒绝的。”
“不能说太多?那我要是在那边岂不是要憋死?”
“……哎呀也不是,就是内部的机密不能交流太多。紫凤,你是在套我的话吧?”
“哪有哪有,你瞧你怎么还是这么敏感。对了,你是不是真的在北疆也听说了‘陵京三公子’啊?阮麒灏他们有这么名声在外吗?瞧他那副得意样,嘴上装着谦虚,心里不知道怎么得瑟呢……”
“我的好姐姐,你稍微动动脑子好不好,我回来之前当然要先了解一下情况,陵京总共就这些家族,就卞家苏家和阮家的这几位所谓的人中龙凤,怎么着都得弄弄清楚。你当我这些年在冰寂门吃干饭的吗?”
“哇,你好厉害!哈哈,回头我得找个机会去书院好好宣扬一番,看他们谁有这么厉害的妹妹。话说你是不是在冰寂门学了一身武艺啊,就像爹爹当年那样的?”
“呃……也没有,我天资有限,只学了些基本的技艺。不过要是换了你在那边肯定是如鱼得水,咱们俩也算是阴差阳错吧。我们俩都不能继承爹的遗志,想来真是挺遗憾的。”
紫凤听出了青鸾语气中的无奈,赶紧补充道:“没有啦,其实我呆在母亲身边也挺无聊,你知道的,我对笔墨纸砚的一向没什么兴趣,成天被各种长辈教训着读书写字。好不容易逃到书院去还得听师傅们的教导,跟一帮富家子弟吵吵闹闹,其实再头疼不过了。”
耳边传来几声闷笑,紫凤又纳闷了:“青鸾,我的话很好笑吗?”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安慰我的。”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平和语调,“过去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纵然我们都选择了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方向,日子总是这样过下来了。今天我能和你、还有娘亲靠得这么近,心里真的是很知足。想必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姐妹俩的手,在无意识间紧扣。青鸾依偎着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迷蒙中却看到了那一夜的冲天火光……
爹,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娘和紫凤。
那一晚枉死九泉的所有亡灵,也终有笑见天日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