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一是为了眼前这人的不凡身份,二是听着紫凤的口气,似乎她和这位当朝大热的太子人选关系很不一般。
阮麒灏仍是一脸笑,挑了挑眉:“这位便是青鸾喽?紫凤,虽然是双生姐妹,不过你们俩长得只有五分相似。可是紫凤啊,你妹妹可比你靓眼多了。”
紫凤不以为意:“哦?是吗?还以为你平日里深宫佳丽看得多了,我们平常女子入不了你的眼,现今我家青鸾还能有幸得你一句夸奖,我可真是开心得要在宋府门前放一串鞭炮来庆祝了。”
宋溪和宋笙雅不动神色地将紫凤青鸾拦到身后,二人站在众人之首恭敬地向阮麒灏行了大礼,这位在齐国朝野上炙手可热的灏王倒是不在意,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今日麒灏是来贺靖帆成年的,刚踏进贵府便听几个仆人窃窃细语,说是府上来了一位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好奇之下前来探个究竟,不想竟碰上笙雅姑姑的小女儿安然归来,所以特地来凑个热闹。诸位不会怪罪麒灏唐突吧?”
笙雅赶忙上前欠身:“王爷客气了,只是民妇何德何能,哪里担得起王爷一声‘姑姑’……”
“姑姑才是客气了,何必这么见外呢,我和靖帆情同手足,怕是您不愿意我随着靖帆叫您一声‘姑姑’。再者若是能同靖帆一般拥有紫凤和青鸾这样脱俗玲珑的妹妹,也是人生一大福分呐。”
笙雅尴尬地笑笑,竟不知如何应对。青鸾见状上前低头行礼:“王爷谬赞了。青鸾和姐姐都是娘亲的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我们姐妹看来,自家的母亲才是最美的。”
她这才认真打量这位大名如雷贯耳的皇族贵子。一对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眉眼间倒是一派随和。早就听闻东齐卞皇后执掌凤印震慑后宫,她的儿子看上去颇为俊朗,气质却很是亲民。只是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紫凤竟与阮麒灏私交甚好,而且看母亲的反应,紫凤一直将二人的来往瞒着所有人。
“你们这一个个的啊,怎么不能像紫凤一样,我和紫凤年纪相仿,这口口声声唤着‘王爷’,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阮麒灏看似漫不经心,“听说北疆消息甚是灵通,今日一看倒是不假,我和青鸾姑娘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姑娘竟然晓得我是当朝的王爷?”
青鸾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个灏王表面上闲散平和,其实早就将一切算得准准的。青鸾快速地掂量了几分,仍然是必恭必敬又保持距离地回答:“王爷说笑了,齐国‘陵京三公子’声名赫赫,天下谁人不晓。即便青鸾这些年一直在雪山静修不曾远行,但灏王的名字还是依旧如雷贯耳。”
阮麒灏玩味地笑笑,目光对上青鸾波澜不惊的眼神:“所谓的‘陵京三公子’之一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司徒左使和卞丞相家的那位,才称得上真正的人中翘楚,我有幸和他们并列,只是大家给我阮家面子罢了。”
“王爷过谦了。”
阮麒灏摆摆手,还想说些什么,角落里的紫凤倒开了口,阴森森的眼神皮笑肉不笑:“你可拉倒吧,听到我家青鸾都这么赞你,怕是心里早就开了花,嘴上还要装着贤德,看来王爷真不好当,你怎么不嫌累啊!”
“紫凤!”笙雅按捺不住,低声提醒。阮麒灏倒仍是不以为意:“姑姑尽量放宽心,我和紫凤认识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倒是她这个脾气,有话直说,不似旁人一般对我刻意恭敬,反而让人觉得舒心。”
“……”笙雅哑然,素白的肤色渐渐泛红,在阮麒灏的谦谦攻势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静观变化的宋溪终于出声,不失礼数地向阮麒灏道:“灏王今日肯屈驾光临府上,宋家众人自然喜不自禁。既然王爷和靖帆、紫凤都交好,不如移步大堂,和诸位青年……”
“也好。”阮麒灏打断宋溪的话,却朝青鸾的方向挑了挑眉。青鸾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作颔首状。“眼见着筵席也快开始了,我就不耽误青鸾姑娘和亲人们一诉衷肠。宋老爷,本王在前厅等你。”
他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严厉起来,一扫刚刚的谦和之态,颇显贵族风范。宋溪边诺诺应下,边走到门前亲自带路。不想阮麒灏先是绕到了青鸾身边,青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仍然听到他低声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可真像。”
青鸾抬头见他玩味地笑容,平和地回答:“这句话,王爷方才已经说过了。”
阮麒灏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对着愤怒的紫凤笑道:“盛紫凤啊盛紫凤,你最好看紧你这个妹妹,千万别带到书院去,不然齐千罗那帮人以后可不会光绕着你转了。”
不理睬紫凤抓狂的反应,他挥了挥手中的折扇,在众人簇拥下大踏步离开。本以为他终于要离开这间压抑的屋子,青鸾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想阮麒灏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折回。被高度紧张的神经压迫到已然快要瘫坐到椅子上的笙雅只见到眼前身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旁便传来刻意压低却又保证在场人人都能听到的轻笑:
“姑姑,今天我大皇兄也特地过来捧场,您说他要是见到您和青鸾,该有怎样的反应呢?”
青鸾一时没有品味出这句话中的含义,却瞥见紫凤双颊瞬间涨得通红:“阮麒灏!你有完没完!不去吃饭就赶紧滚蛋!”
阮麒灏回头潇洒地挥挥胳膊:“诸位,回见!”
青鸾想了想追到门前,眼见着阮麒灏一行人七绕八绕出了莫园,这才回头。宋笙雅面色苍白地坐着,半倚在紫凤的怀中。青鸾本想即刻奔赴母亲身边,可就在刚要抬脚的那一刻,双腿仿佛灌了千斤重的铅,竟怎样都抬不起来。
这是她的母亲,她的姐姐,与她血脉相承、将来要互相依靠的人们。阔别十年的初次相见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在刚刚,她还天真地以为血缘让她们之间没有因时间产生任何间隔。可是当亲眼看到幼时总是亲昵地搂着小姐妹的母亲,此刻虚弱无力地握着紫凤的手,青鸾心中有些难过。十年的空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弥补,更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可能紫凤……才是……母亲最需要的女儿吧……
青鸾心中五味杂陈,站在门前怔怔地看着姐姐和母亲。一直躲在笙雅身后不敢吱声的顾小理急了,轻声催促道:“青鸾,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青鸾这反应过来,目光第一次投向这个安静到可以忽略的女子,刚刚恢复的神智瞬间一愣:“小……小理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快来看看你娘怎么样了。”小理走近,拉了拉青鸾的衣袖,“因为往来的信件一直有人检查,所以你娘一直没敢跟你提我的事。”青鸾点点头,明白了小理的意思,却仍被小理仍然存活的事实震惊到无以复加。十年前的“屠村”计划失败,原本只有她们母女三人幸存,如若再让始作俑者得知还有小理这条“漏网之鱼”的存在,难保他们不会展开新一轮行动。想到这里,青鸾有些头疼,又添几分心酸:她离开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她自以为在冰寂门博览群书掌控天下局势,却连自己的母亲和姐姐的举动都不清不楚。一个五皇子不过露脸了一瞬,就让原本温馨的相逢场面掀起波澜,在这个暗潮汹涌的繁华都城,所谓的亲情和友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娘,怎么样了?”青鸾抚着笙雅无力的脊背,而笙雅从小女儿的安抚中感受到了几分力量,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望向青鸾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愧疚,“青鸾,你刚回来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我们娘俩都来不及叙一叙就……”
心中什么地方在悄悄融化着,青鸾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娘,您太见外了。只是刚才的这个阵势……我不太明白……”
话音未落,笙雅脸色陡然一沉,在青鸾的搀扶下她挣扎着站起,面对着手足无措的紫凤:“紫凤,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从何时起竟和灏王牵扯不清?”
眼神躲闪的紫凤看上去比阮麒灏在时收敛了许多:“娘……您用词能不能准确一点……什么叫牵扯不清啊……”
“事已至此,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灏王看着你的眼神,谁都能看出不对劲。难道一定要我去找靖帆问个明白,你才肯跟娘如实交代吗?”
紫凤努着嘴,嘟嘟囔囔地:“其实也没什么啊……就是在书院认识的嘛……其实阮麒灏……”紫凤偷瞄了一眼笙雅风雨欲来的表情,赶紧改口,“其实灏王人挺好的,跟其他的皇亲贵族不一样,至少比七皇子踏实多了,不仅勤奋好学,待人又亲和,在书院很受欢迎……”
青鸾暗地里摇摇头。她这个姐姐自小性情耿直,长大后还是不肯绕弯子,皇宫里长大的绝大多数都非善类,更何况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今后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笙雅更是急得用细长的手指点着紫凤的额头:“你这个小魔星,是要急死我吗?本以为你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在大事上总是知道点分寸的,所以才放着你跟着靖帆他们一起去书院。如今倒好,竟惹上了这样的人,你……你真是……”
面对母亲的质疑,紫凤有些不服气,音量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娘!我只是和他走近了些,又没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您干嘛这么动气……再说了,靖帆跟灏王关系更是亲厚,您不去怪罪靖帆,倒把气撒在我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言一出,气得笙雅连连吸气:“看来这些年我对你的教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你想想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你妹妹是怎样被迫流离,想想归雁崖下这么多人是为什么魂归西天,想想我们为何寄人篱下!宋家祖训就教导我们离皇宫越远越好,靖帆不是我的儿子,我无权指手划脚,可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放任你误入歧途!”
“与皇家划清界限吗?那刚刚灏王提到仁王时,母亲又作何感想?”
青鸾和宋笙雅的眼睛蓦地睁大:“什么!”
紫凤自知失言,但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一般收不回,气焰顿时收敛了八九分,小声嗫嚅着:“……我……我在书院听说,从前母亲和仁王有过婚约……”
青鸾只觉得手臂一沉,笙雅全身几乎瘫软,一句话都说不出。在为母亲和姐姐的对话中透露出的消息震惊的同时,青鸾不得不先腾出力气扶住已然支撑不住的母亲。小理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口中轻声斥责着:“紫凤!这里这么多人,这些无根无据的话不要乱讲!”
说着,小理吩咐着辨不清状况的几个仆人:“快,回笙雅姐的院子。”众人忙手忙脚,青鸾回头却见紫凤仍然愣在原地,不由催促道:“紫凤,紫凤!还不快来搭把手……”紫凤亦步亦趋,老实地跟在一行人的后面。
回到小院后,青鸾来不及打量住处,见母亲在小理的照料下已无大碍,扯了扯紫凤的衣角,悄声问道:“灏王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他刚刚提到的齐千罗又是何方人士?”
此刻的紫凤自知闯祸,有问必答:“是齐国公家的二公子,书呆子一个。前一阵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好几次都说要跟我娘提亲……”
青鸾立时无语。她知道陵京有位名满天下的学者,名唤罗晏月,因为饱读诗书、眼光独到又品性高洁,深得阮氏皇朝的器重,在朝中委以重任,冕帝更是将部分子女的教育托付给了他。而这位罗先生也不负重托,先前冕帝最满意的儿子阮麒修便是他的嫡传弟子。后来罗晏月渐渐厌倦了官场,辞官回家后在阮麒修的建议下办了个私家书院,原本只招收几位相熟的亲眷或同仁家中的孩子,后来名气和影响力渐渐扩大,再加上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学者经常前去授课,齐国甚至风云大陆的很多人家都以家中子弟能够进入罗晏月的书院读书为荣,上门求见的车马几乎踏破门槛。在冕帝的默许下,罗晏月牵头在陵京成立了一家规格堪比御书房的月安书院,招收学生的条件也越发坎坷,若非才情出众、天资聪颖,普通人家的孩子绝不可能踏入书院一步。而在陵京,只有权势最盛的贵族子弟才能接受书院名师的教诲。宋家这一代长孙宋靖帆自然早早入选。而紫凤的身份有些尴尬,又是女孩子,笙雅本来打算就让她在自己膝下好好待着,不想一次好动的紫凤偷偷跟着靖帆去了书院,也不知她一张巧嘴如何逗乐了众位见识深远的老师,总之当晚紫凤得意洋洋地将罗晏月的一封亲笔书信交给了宋溪和宋笙雅,从此顺理成章地成为月安书院为数不多的女学生之一。只是不想紫凤的社交魅力如此广泛,相貌端正、性格大条的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世,短短几年内竟吸引了书院诸多青年才俊的目光。青鸾嘴角抽了抽,又担忧地朝一旁休息的母亲看了看,语气低缓:“那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母亲,她现在状况不太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嗯嗯,我听你的。”紫凤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怕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怎么扯到阮家的两位皇子宋笙雅就乱了阵脚。而青鸾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对东齐的局势分析得十分清晰的她甚至有些暗暗责怪凌寂,先前为什么偏偏将仁王和母亲之间的纠葛刻意瞒着。
阮麒修,阮麒灏,宋靖帆,卞皇后和卞丞相,冕帝,齐国公,苏国公……还有娘亲和紫凤……齐国的这盘棋,越发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