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佑已经注意角落卡座里的那一对男女很久了。
自那位TJ的陈先生跟薛佳见了面又垂头丧气地走了之后,他本来以为薛佳也会马上离开天佑良缘,但是她并没有走,不但她没走,还来了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老白脸。
不叫老白脸,难道叫小白脸吗?也不看他多少岁数了,搞不好年龄比他还大!
这个老白脸自从进来天佑良缘,什么都不干就直奔薛佳的位子去了,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虽然杜天佑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和来历,但天佑良缘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强行逼问人家祖宗十八代和赶客的道理,他这个当老板的只有先静观其变。
看着那两人有越聊越热络的趋势,杜天佑坐不住了,伸手招来刚才为沈临溪送咖啡的服务员。“你刚才听到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吗?”
服务员两股战战。“没……我只听到……他们两个好像是熟人……”
废话!杜天佑差点一脚把他踹出去。不熟两个人能面对面地坐着聊这么久吗?这个不用听也是傻子都知道的事实好伐?
继续凶恶地瞪着这位可怜的服务员,但服务员除了抖得更厉害,也实在倒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悻悻地挥手赶走服务员小哥,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在原地走了几步。
可惜卡座区都没有安装摄像头,这是国家法规和行业规定明令禁止的,因为有侵犯会员隐私的嫌疑,不然他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跟做贼似地躲在墙角里偷窥了。
不是他说,根据他超强的第六感和神一样的直觉,那老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还很有挖他哥们湛斯玄的墙角的嫌疑。
这……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卡座里的薛佳丝毫不知道旁边还有人正对他们这边的动静虎视眈眈,她只觉得当听到沈临溪那一句“被人下药了”的时候,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炸开了。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然后浑身僵硬得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慢慢转过头去盯着他的脸。“你……你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沈临溪面如死水般地将目光投向卡座旁的落地窗外。窗外一片湛亮,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尽管已经进入冬季,但是太阳的升起总是会让人感觉到希望。
可那一晚,是他永远都不想再去回忆的一幕。她作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也许会觉得耻辱,他一个男人难道就不会有同样羞耻和痛苦的感觉吗?
踏入策划这一行这么多年,可以说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头脑和能力才混到今天的。业界“策划之神”的美誉,不是盲目自大的自封,也不是外人凑热闹式的吹捧,而真的是他一步一步、一个案子一个案子打拼出来的。坐到这个位子的从业者,可以说,他也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以及底线。
但是那一晚,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恶劣地算计了。
生意场上,酒色财气,很平常的事。不过也有例外,但你在某一专业领域特别厉害,名声远播的时候,你越是摆出一副卓尔不群的姿态,反而会让人识趣地不去“践踏”你的原则,不敢轻易逼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尤其是搞创意这一行。别的生意还罢了,你没有眼色不识抬举,大不了我换别家,你不做别家照样能做,但是创意这玩意儿不一样,当你提出的方案就是比别家高出一大截时,那能怎么办呢?想不选你也不行了,除非你拿自家的生意过家家。
但话又说回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得意久了,就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看他不顺眼,看不惯他这种清高自许、目无下尘的姿态。你沈临溪不是被业界封为策划之神,还保有洁身自好、不食烟火的仙人形象吗?那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真男人,是不是也一样会跟女人鬼混,是不是到了床上也一样会形象全无,放浪形骸地跟人翻云覆雨?
永远不要低估了人性的阴暗和无聊。
那天他还是跟一个以前有过合作关系的客户见的面,私交也算不错。他在出门之前丝毫没有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些事。
他们在那位客户朋友新买的游艇上聚会,开始大家聊的还挺嗨,他一向爱喝红酒,鸡尾酒也喝一些,那些人特意拿出好酒招待他,他也笑意盈盈却之不恭。他不知道到底是哪杯酒做了手脚,但等到他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异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茶几上的咖啡逐渐冷却了下去。他回过头,嘴角勾了勾,像是随意地捧起手边的咖啡杯。
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几乎再也没在外人面前透露过自己的爱好,尤其是饮食方面。假如是在外面,明明有他爱喝的茶,他会点一杯咖啡或者别的饮品。
薛佳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这样的沈临溪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觑了一眼她的神情,忽然笑了,虽然那笑容一点也不会让人轻快起来。
他凤目低垂,恍惚地盯着手中的米白色瓷杯。
“我几乎是跟那个客户绝交了,才从游艇上逃回来,”他近乎自嘲道:“我是个男人,我……”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抬眼望向她,那一向不露任何情绪,也让人窥不出一丝多余情感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她有种被某股力量圈住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无助。
他眼神微微一暗。“我当时脑子一团乱,既想找家酒店叫个女人发泄一下,可是……我又不甘心,很不甘心!这违背了我沈临溪的意愿,我不知道别的男人怎么想,但我沈临溪——”他的语气变得激昂和坚定起来。“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行的!”
她闭上眼,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沙发背上。
然后,就是那一晚她所经历的所有事了。
他在药效发作的时候想到了她,于是去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然后打电话把她叫过来,再对她……
看起来好像很合情合理。
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睁开眼看向他,语速很慢,却问得很清晰——“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拒绝吗?”他想找个女人发泄,万一那个女人不配合呢?毕竟这又不是一般情况下的男女调情,还可以慢慢来。
他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似地,喉结上下滚了滚,好半晌才沙哑地吐出这番话:“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可笑,但是……怎么说呢?有时候,在一个位子上待久了,就会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想法和顾虑,比如面子,比如形象,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输不起。”
他自嘲一笑,放下瓷杯,手掌合握起来。
“其实我早就有过追你的想法,但是我一直没有采取行动,我也听公司里其他的男同事传过你的事,他们都猜过你有没有男朋友,你的要求是不是很高,眼光是不是很挑剔……你知道吗?”他拍拍手,像是回忆起那段她在晋点传媒的日子。“你那时几乎从不接受公司任何男人的追求,只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所以我们都在想要么你早已有了神秘男朋友,要么就是根本看不上公司的这些男人。”
她愣愣地,完全无言以对。那时候她只想干出一番事业,根本没兴趣谈恋爱。而且总监助理这一职多少人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他挑了挑眉,有些慵懒地斜倚在卡座扶手边。“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忽然也失去了那个勇气去接近你,只能通过平时的工作一点点地试探……”
所以那些朦朦胧胧的暧昧不是她的错觉?所以那些让她觉得似是而非的感情其实是真实的?
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摆,一时五味杂陈。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拂过她的脸。“都说酒壮怂人胆,我呢?”他忽而耸肩一笑,语气颇有点自嘲和苦涩。“那时我其实是想借着那件事,试探你对我的心意,我想你或许也是喜欢我的,我们……或许可以借着那个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对情人……”
他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你说,我是不是傻得无药可救?”他问她。
她没办法回答他。
躲在暗处的杜天佑已经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了,那一对卡座里的男女似乎还没有聊完。他浓眉倒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们继续“叙旧”下去了,多少狗男女……啊不是!多少老熟人就是在这种“往事不停回味”的氛围中联络感情、拉近距离的,原本对对方没那个意思的,所不定聊着聊着……感觉就来了呢?所以他必须快刀斩乱麻,防患于未然!
心里这么想着,还为自己的义薄云天鞠一把泪——湛斯玄兄弟,瞧哥们我对你多好……
撸起袖子还来不及行动,却见那一对在卡座了坐了很久的男女突然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地默默走了出去。
这……
沈临溪在经过大厅转角的时候,眼角状似不经意地往他这边瞟了过来,杜天佑眉头微微一拧,还未理清心头那股忽起的异样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在薛佳身后半步的距离,仿佛以守护者自居的姿势施施然地踏出了天佑良缘的大门。
“我已经很多年没来W市了,”走在街上,他似乎有些感叹。“这里变得我都完全不认识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说要出来走走,她就尽地主之谊带他到处看看,这点风度她还是有的。
他随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和玄风的湛斯玄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吧?”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一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算他有眼光,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不过……”
他欲言又止,她不禁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他沉默,这种沉默似乎藏着许多的内容,让她从原本的轻松都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你想说什么?”她再次问他。
他渐渐停下脚步,表情也变得相当复杂,垂下头不带一丝笑意地盯着她。“这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她愈发的无措起来。“你快说啊!”她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带着急促和喘息。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湛斯玄,你了解他这个人吗?”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开始变得像个审问者。
她茫然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他的背景,他的来历,他以前是做过什么的……你都知道吗?”他一个一个的把问题抛向她,眼神无比的冷峻,脸上也是那种她过去在晋点工作时的不近人情,不打折扣。“我在商界混了很多年,所以对他时有耳闻,可是你不一样,你毕竟是个还很单纯的女孩子,我不想你被骗了还一无所知。”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仿佛没看见她那种指控的眼神。“湛斯玄的出身背景很复杂,他是个私生子,谁都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还有他的父亲,商场老一点的人有的曾去调查过,是香港九龙湾的混混,一个混黑道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这样的出身,你觉得他的创业资金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他家很有钱?据说他爸花钱相当挥霍的,只会花钱收小弟,完全不会赚钱,那玄风的资金是怎么来的?大风刮来的吗?”
她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刺骨,她的心里似乎还响着另一道声音,但是那道声音太微弱,她几乎听不见它到底要表达什么。
他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筒,头稍抬了一下,似乎也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顷刻,他才又缓缓开口,语气带着某种……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算是安抚吗?还是一种怜悯?“有人传言,在创立玄风之前,湛斯玄曾被外国的有钱富婆包养过,他就是靠着这笔钱才创立了玄风。当然,这些传言从来未经证实,只是在商界不少人中间传来传去……”
湛斯玄被有钱富婆包养?!她耳朵一嗡,只记住了这句话,其他的就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