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高仓健第三天就在校园里出现了,阴沉着脸,但未采取任何行动,这样就把我们搞得很不好意思。我们原是预计高仓健要反扑,我们就剩勇追穷寇,扩大战果;他要是到老师那里吵架,也奉陪,吵他个稀里哗啦;他要是认了栽,我们就趁机下台,刷几个标语:“学生会与文学社共创美好校园”,大家都有一点面子。现在我们揍了人家——虽然是他们找上门来的,又不战,又不和,就有点欺负人的意思。说句笑话,从来只有文学社受欺负,没欺负过别人,心里很不踏实。
我把小珊带到文学社总部去,一进门她就向后退了一步,说:吓,像个赌窟。我听了很不满意:这是我的老巢,每一件东西都有我的心血,她应该表示出一定程度的尊重。但又不便反驳,因为这地方根本就是个赌窟,天花顶上点着盏老马灯,灯下就是两桌麻将,稀哩哗啦——大家正在利用工作的间隙娱乐娱乐。要是我没有派给他们工作,他们就会一直娱乐上三天三夜,把能翻出来的每分钱全都押上。在这周围,团团放了一圈办公桌,一南一北放着两台电脑,旁边堆满了杂志、稿件、策划书、各种偶然诞生的不靠谱念头,我们就靠这些东西建立我们的梦想。有人埋着脑袋在抽烟,云蒸雾绕。有人在小声地唱歌,嗓子很哑,味道十足。有人在专心地挠着头发,以便头屑能像雪花一样飘扬不止。我一进去,大家并不站起,只是略微低了低头——这就是说,他们把玩牌的借口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也不用借题发挥了。我只能问一句:今天是谁的值日?就会有两个人无声地举手,举一会再放下。我还想嘱咐一句把烟头和酒瓶都收拾好,别让马老师抓住——但是大家都已经听腻了,还是不说的好。我就故作悦色地说:兄弟那天酒桌上临阵脱逃,今天来给大家补上。小珊走上来,一人一棵烟点上,我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拎出一令啤酒放在桌边。气氛还是那样,我正想带小珊参观参观,小五把牌一推,说:阿城,给我换换手气。
我和小五走到另一间屋子,我看看小五,就说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小五闷了一会,说:现在有一种谣言,说那天是小珊把高仓健放走的。有几个人在街上堵住了高仓健,揪住打了几下,小珊走过来让他们起开,高仓健也真怂,挨了打,一句硬话没讲,乖乖就跟着走了。
跟小珊说的也差不多,我点点头说打也打了,放就放了吧。
小五说还有那个阿兰,这回的事她虽然帮了大忙,也不可靠。我说你怎么回事?小五说她口口声声对你起腻,其实鬼知道安的什么心。
我说怎么了?
小五说表面上她像是对你情有独钟,其实是个公共汽车,她和学生会那帮人的事你知道吧?
我抬抬眼皮说我不想知道。
小五说这没有用,救阿城之前我和她也谈过,你知道我怎么觉得的吗,只要她愿意,是个人她都能搭上。上次我看见她跟一个男生出去,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聊着聊着,那男的趁机摸了她一把,她除了装腔作势地摆摆手,一点着恼的意思都没有。
我哽着嗓子说:那个男的就是你吧。
小五有点害臊,眨眨眼睛说:我只是玩玩,她也是,我从来不想和她惹上任何关系,我只是逢场作戏。老大哥,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说我知道。
小五说这时候就别多说了,我们都激动了。
我说好。
§6·2
朋友对我是个难于启齿的字眼。我把一生的精力都用来交朋友,交到的不过阿城小五两三人而已。更多的人在我的生命中如同匆匆过客,转瞬即逝,我都不知道是怎样分开的。我们在一起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讨论过众多的话题,寄寓过远大的理想,也说过肝胆相照的知心言语,但还是在转眼间成为两岸。再行相聚的时候,就不是在一起分享生命,而是在消磨时光,感觉实在很不好。朋友是晨练时的同行者,有时碰在一起跑上一段时间,有时就会逐渐被拉开,如果能够一起勉励,不断地发展自己及扶持对方,做一生的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为自己,为别人考虑不但很傻,也很徒劳。我不能试图用任何方式去干涉阿城他们的生活和想法,所以只能看着我们之间被渐渐拉开。思想上的距离当然不会致友谊于死地,但工作上的关系又把我们的关系进一步稀释。就算我们之间是非常友好的,我是可以随时信任他们的,有些话却不能出口了,有些问题却不能不提了。这是很烦的一件事。
阿兰和小五本来就是同一类型的人,要是真搞到一起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我对阿兰的恶劣态度只是习惯,而并非出于本心。我们都不能向对方认输,长期遵守着这个游戏的规则,让日子的无聊和苦闷在一种程序化的行为中消化掉。我知道我远不是能担负起她的那个人,可是听到关于她的那些事,就会有柳叶飞刀在我的心上划过。我只能让这种疼痛一阵阵地划过胸际。我甚至也不会有任何的怨恨和幸灾乐祸,我也不能隐瞒我对阿兰的关心和自己的失落,尽管它们难于解释。伤口疼得久了,就会忘记它的原因,来自何方。我已经远过了装腔作势的年纪,没有必要捏造借口来开脱自己,不能像一些浅薄的男孩那样说“跟我没关系”“我早看出来了”等等,长时间的深谋远虑,只是降低了我的应变能力。
我给阿兰打了电话,说:心里烦,过来了呵。阿兰说最近风声紧,学生会正在查泄密的事,见面不方便。我说是真查么,要查早查出来了——那咱俩上郊外聊去,什么深山老林,乱坟冈子,都成——在那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在那高高的山岗上……阿兰早笑起来了,说:你敢吗?不过却撂下了电话。
我在老城根下找着了盛装以待的阿兰,她穿着皮质的黑衣,有如黑暗中走来的美丽死神。我先是赞美了她几句,后来话题还是转到是学生会查泄密的事情上去了。阿兰拍着胸脯说了几句仗义的话,又说鞠老师搞出一个条例,是针对校内群殴的,其中的条款大多明显偏袒学生会。她说了几条出来,我已经走了神,又想到小五对我说的话上去了,她说些什么我也没听见。后来阿兰索性不出声了,见我回了神,问:你把我弄出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要问你一件事。阿兰就满脸不高兴,说:无聊。我说你别那么心虚。阿兰说切——谁心虚还不一定呢。我连忙说这回咱们就是严肃认真,好朋友之间交交心。阿兰说好吧——从来没跟人交过心,今儿个试试新。又指着不远处说:你给我从那上面走过去,我就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不远处是一方蓝洼洼的东西,走近了还是看不清,像是未干的水泥地,又像是犁过的农田,不管是什么,我都得弄一脚的。这娘们忒毒。我正犹豫不决,阿兰的声音已换了另一种腔调:想跟人交心很难吧?
我就探了一脚,却是一片清越的激水声,我的右脚从外到内湿了个透。我大声说阿兰这是个池塘!阿兰笑着拉了我一把,说我早就知道。
我一看裤腿已经全湿透了。阿兰又说你走不走?你走过去我就回答你,走不过去一切免提。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池塘有多深?阿兰说我不知道啊。我说好。转身又向水塘走去。阿兰在后面拍手说:阿回你今天很拽嘛!
笑声未落,我一整条腿踏进了水塘,妈的,还是不知深浅。
阿兰当时就不笑了,说:阿回,你算了吧,现在可不是夏天!我说:臭婆娘,你别以为我不敢!阿兰说:老实告诉你,就算你走过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真话的。我说那就不一样了,就把脚拔了起来。
我带着英雄的神气走上来,阿兰却说我不要再跟你一块走了,湿淋淋的像个水鬼。走到公路上去要给我拦车,我有点发急了,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我大声说:阿兰!我听到有人说你的闲话!我很难受!阿兰也大声说你会感冒的!我说那些话是不是真的?阿兰说全是鬼话!我说是真的吗?阿兰说你又没有走过去,我为什么要说真话?我说凭我们俩的交情哪!阿兰说算了吧!她拦住了车,把我弄走了。
§6·3
经过认真的思考,我认为我还是不能信任小珊。首先,她喜欢我的理由不够充分;其次,她嘴唇的成分也很可疑。上学放学的时候,我就开始疏远她,铃声一响我就一溜小跑跑回家。这样做,我的心里不够坦荡,当然,我还可以想想理由。比如,时间宝贵,我节省出了大量的时间搞我的电脑,搞我的概率研究,回到了我的世界。男孩子不能为了某个女孩子奉献自己的全部精力。我要学业有成,这对她对我都好,社里面也会少些闲话。这些日子我才思猛进,完成了轮盘赌破解算法的最后几节,心里非常高兴。在家也干了些家务,陪妈妈看电视,抚慰了一颗历经沧桑伤痕累累的心灵。
我当然不能自吹自擂自己的生活中都是些正面的东西——我现在就准备说点反面的东西。我到鞠老师那里去汇报思想,鞠老师就说:有些学生呀,人也聪明,就是一门心思不在学习上,喜欢看小说呀,研究赌术老千啊,搞小集团呀,勾心斗角呀,甚而至于涉入早恋的漩涡。不用说,这是在影射我。这包含了相当的虚伪性;当初给我批了拍拖申请,现在又来讲这些。我当然无动于衷。后来鞠老师又用名利来引诱我,启发式地说:你想想,我们树了那么多典型,为什么迟迟不树你呢?——你也是取得了一定成绩的嘛。只要你改邪归正,组织还是欢迎你的,老师还是看重你的,女同学那里完全可以虚与委蛇敷衍一下的嘛。我就开始动摇,心想:对头,是要搞好学习。回去搞了两天的学习,鞠老师又来找我,我说鞠老师我已经改邪归正了。鞠老师说好,作为一个文学社的负责人,还是要把社里的工作抓起来,出个教师节专刊吧。我一想:对头,是要为学校做点工作。就回去忙这忙那。后来鞠老师要我在拍拖教育工作会上发言,现身说法,还不给我现成稿子——要我自己写。我开始有所醒悟:鞠老师是不是要找一两个自我改造的典型呀?去问阿兰,果然是的。我就在工作会当天把小珊拖出去郊游,玩累了找个没人地方用舌头握手。
我自以为得计,阿兰知道了就说:你丫栽了。鞠老师对这件事如临大敌,把我和小珊拎到办公室去,把门关上,厉声问道:工作会那天干什么去了?小珊就委委屈屈地说:踏青去了,交流一下最近的思想动态。鞠老师说:是口头上的交流还是行动上的交流?小珊连忙说就是口头上的交流。鞠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语道破天机:你们有接吻指标吗?我掏出接吻指标递过去。鞠老师说这是上个月的,已经过期了,我现在没收,你们还有吗?小珊说没了。鞠老师说那就是非法接吻!我们自知理亏,低下了头。鞠老师沉着脸在桌边坐下,用食指敲着桌面:都给我放老实点,交待一下当时的情况。我张嘴正要骂,鞠老师说不用你说!又一指小珊:你说。
小珊说:一开始吧,还没见面的时候,我挺想他的,他也挺想我的。就打了一个电话,约好去外面玩。我跟家里都说好了,我爸我妈都同意。拍拖进度表上也有次约会安排(鞠老师点点头),我就出去了。见了面以后吧,我们就一块去借山地车。有辆车是我同学的,另一辆是他同学的,他同学的名字叫小五……
鞠老师敲敲桌子:谈正题。
小珊说我就是在谈正题呀。借到了车我说在小道上不敢骑。小五哥就叫我们在空地上骑了几圈,我们骑了一圈又一圈……
鞠老师说请谈正题。
小珊说我没有跑题呀。我们后来接着商量去什么地方,又怕迷路。小五说他倒是知道地方,可又没有第三辆车……
鞠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就说说你们俩出去玩累了以后在一块干了些什么,好吗?
小珊说好呀。玩累了我们就坐在草地上,一开始是从贝多芬谈起的……
鞠老师说谈完了以后呢?
小珊说唱歌呀。我给他唱歌,我唱的是……
鞠老师说唱完了以后呢?
小珊说坐近了一点呀,我把腿搭在他的腿上,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学校的事……
鞠老师说你们玩累了,也聊乏了,又怎么了呢?
小珊脸色突地严肃起来:后来我们要过一条小溪,他让我先别动,然后用石头在水里搭了几处踏脚的地方,让我过去,我走到中间的时候晃了一下,他就走进水里,把我扶住,抱了过去,到了对岸,我说放我下来吧,他答应了一声,但没松手。
鞠老师哼了一声,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
小珊说当时脚本我们也没带,所以也没说什么话,我偷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觉得他想让我抬头。我就抬起了头,用手抓住他的肩,闭上眼睛,等着他来吻我。
鞠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珊等了一会儿,怯生生地说:鞠老师,下面……下面的还要说呀?
鞠老师翻翻白眼:说!当然要说!不然,怎么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怎么能改正自己的错误!
小珊说:还……还是不说了吧,怪……怪难为情了的……
鞠老师不说可以,给我演,当时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演!
我眼睛一跳就要发作,小珊拉住了我,丢给我一个眼色,又说:鞠……鞠老师别开玩笑了……
鞠老师吹眉毛瞪眼睛:谁跟你们开玩笑了,快演,给我演哪!
小珊小声对我说那就演吧。拉拉我的手臂要我弯着点腰,她稍微地踮起脚跟,先吻了我的面颊。我想了一下,决定只吻脖子。她的手在后面拧了我一把,我就抱起她,放到办公桌上去,小珊半躺着,闭起眼睛,我说有人哪。小珊娇慵地说别管他,讨厌。还伸出舌头调皮地在我鼻尖上划了个十字。我心里大感欣慰,就朝小珊俯下身去。一会儿小珊拍拍我的脸说行了。我侧过身让小珊站起来,小珊站起来的时候脸色潮红,眼睛眯缝,嘴唇发白,使劲盯着墙角的一个废纸篓,语气无比生硬:鞠老师,我们就这样违纪地接了一个吻。
鞠老师好一阵没吱声,小珊的声音发起抖来:鞠老师,我们……我们还是可以教育……教育好的吧?
又是一会儿没动静,我转头一看,鞠老师仰在椅子上正口吐白沫,脸色青紫,指着我们的手抖个不停。我伸手在小珊头上就是一个凿栗:鞠老师都这样了,你还在那儿说!小珊慌里慌张地说怎么办?我说你先给他揉揉胸口,我去喊人。
鞠老师被架走之后,我挺没意思地跟在小珊后面走,还是小珊先开口:怎么了,不说话。我说你没必要护着我。其实我挺想让鞠老师骂一顿的。小珊说:怪,还有自己找骂的?男儿大丈夫,怎么能随便让人骂呢?我就说不出话。后来我说你不要这样子,总是装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个美丽陷阱。小珊说谁装了——人家本来就是小姑娘嘛。我说总之我不想每次都要这样子过关。小珊说那应该怎么过关——你有什么办法吗?这么一说我更为之气结,像是说我百无一用似的。我认真地对小珊说我讨厌女人的关怀。你不要总是护着我。小珊说谁护着你了——别自作多情好不好。我说:也许你并不觉得可我觉得就是,从小很少有人管我,所以我对这种关怀和照顾特别敏感,我只想避开它们,它们给我的感觉实在很不好,我讨厌被感动——你懂了吗?她说懂了,挺可怜的。我说什么?小珊说没什么——你是我的拍拖嘛。我不关心你关心谁?我说真的吗?小珊说你又来了。我说有时候我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哦。小珊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呀,你们男生的自信可不能只在表面喔。我吃了一惊说谁说的?小珊说兰姐。我说早晚让雷劈了她。小珊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又吐吐舌头说:糟了,刚才我交待的时候,把小五哥给出卖了。我说没关系。小珊说:如果有关系的话,我甘愿受罚。我拍拍她的头,说:没什么。
晚上我和小五去医院看鞠老师,我都没敢让小珊去。一进门我正碰上高仓健,我垂着眼睛说鞠老师你没什么大碍我就走了。鞠老师说你们进来坐嘛。我们和高仓健两左一右坐好,鞠老师头上缠着绷带,和我们沉痛地检讨了最近工作中出现的失误。最后说:仓健哪,阿回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总结教训,学生的工作很难做,但是我们不能知错而退啊!要相信大部分的同学是好的,是讲道理的,是肯配合我们的,我这里起草了一个《校园工作管理条例》,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学校的工作完全是可以搞得好一些的,你们能不能表个态,也好让我安心哪。说完斜眼看着我们。我没吱声,小五就说:只要学生会没意见,我们更没意见。高仓健也阴着脸点了点头,随即浮上一脸笑容,说了一些堂皇的话,我平时对他这套变脸的功夫挺反感的,今个不知怎么,觉得人嘛,别太计较。鞠老师说条例只是个形式,主要是要靠同学的自觉和配合。我又想问怎么配合,鞠老师突然惨叫一声,身子一抖指着右腿说是抽了筋,让我们出去找护士,护士让鞠老师休息。我们出来,和高仓健友好地道了别,他先走我们后走。走出医院的时候小五说鞠老师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说管他呢,学生会吃了亏都愿意言和,文学社也不能太让人看不起,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要谈到人与人之间是如何的隔膜:在鞠老师住院期间,小珊天天都来找我,并不是检讨什么的——她来找我握手,而且每次都是长达二十分钟的FRENCH KISS,用她的话来说,鞠老师住院之际,就是我们握手之时。如果我下去了解一下,还会知道,学校里每个拍拖小组都在拼命挤时间握手。因为鞠老师住了院,申请也没人批,握手的事也没人管,也没人来扣拍拖分数,整个事态陷入了极端的混乱之中,所有的人都会疯狂上一阵子。但是我还在为鞠老师的事内疚,有点反感小珊的举动,觉得女孩子就是没良心,但又无法拒绝小珊的嘴唇。如你所知,我原来一直致力于如何拒绝诱惑,到现在却丧失了原则,这让我的内心深处备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