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晚上七点半,我把自己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几遍要去赴约,一出门被我妈骂了句想死,又让我回去换了件衬衫。这时电话响了,是阿兰,我现在最怕见的人就是她。她说来我家吧,有事找你。我说改天吧,忙。她说:我知道你那点破事——我什么都瞧见了,我找你有正事,爱来不来,出了事别怪我。我忙说你能不能给点提示?她说是阿城的事。听到这个我说我马上就来。我给小珊打了个电话要取消约会,小珊不在,可能已经出去了。顾不上这么多了,我衣服都没换就去找阿兰了。
很久以前,我和阿兰之间有点说不清。根据她的说法,她觉得和我比较谈得来,其原因是她外表平易近人而内心十分孤傲,而我也狂妄无比,她认为这是种缘分。我则不以为然。我们的对立远远多于一致,尤其是她进了团委后,经常把我找到办公室里去谈思想,就像帮助后进分子似的;其实她进团委就是和我唱对台戏——阿兰和高仓健一样是个正面典型,从小到大当榜样当惯了,又喜欢对人指手画脚,和我在一起处处得听我的,她不干;其次,她很有才华,富有女性魅力,独来独往,善于赢得老师的欢心,进入团委是必然归宿;再次,她没事吧想入非非,把自己想成一个为爱拼搏的女子,把我想成一个尚未醒悟的冷酷男人,她的事业就是等待或促成我的失败,然后她好幸灾乐祸地来安慰我,我在绝望之中也会丧失原则,接受她的领导——但这个绝绝对对是痴心妄想,我曾经对她大声嚷嚷:我要是走投无路根本不用你来消遣我,我自己就上城门楼子上裸奔去!我的态度让她很气愤,但是她居然也忍了——一个女孩,想过得有趣一点总得给自己编织些什么,而男孩就可以什么都不信——比如我自己。
阿城的事是这样的:上个星期学生会的人已经为这个来找过我,说是准备开大会,要借阿城去当大会材料。我没好气地说你们怎么不找你们自己的人去——你们干的坏事比我们少了?他们说不行——大会由学生会主持,他们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我又说你们不会去找个真主子吗——阿城那点事跟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事吗?他们说那些人没水平,不能正确地对待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自己扫了面子,不能从整体利益出发,不太肯合作。咱们就比较好说话——大家都是体面人,你们又是搞文学的,作的检查深刻,有巨大的感染力。他们还说阿城尖嘴猴腮,长得就像个不良少年,他们早就相中了——只是念篇检查,回答几个问题,表明一下态度,绑也是假绑,关键是要配合学校搞好纪律教育。我说那也不行,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次绑阿城,下次来绑我——还有没有王法了?学生会的人吓了一大跳:谁敢来动老大哥!——我们还想要脑袋哪。我说我把话放这,文学社的人一个也不准动。学生会的人面露难色:这我们可就为难了。他们也拿出了架势,高仓健还写来一个手条,上面写的是:近期大会需要一名违纪典型,苦觅不得,贵社阿城兄忠肝义胆,尊师爱校,斗胆一借,事成之后,仓健自当上门把酒陪罪,望老大哥以大局为重。切切。弟健叩首。
纸条里的“上”字下边都有个着重号,这是暗示他们这次又有学校上头的支持。关于这件事,除了必须在我们文学社找这个典型以及必须找阿城作典型外,其余的我都能理解:学校要搞纪律教育,必须要有一两个既合作又有检讨水平的来配合。凭经验说,我们和学生会之间只要学校来插一手,便宜都是学生会的;凭良心说,宁可他们把我绑走,也不能把阿城绑走。因为我是老大哥。只要我在,我的人就不能让人欺负。高仓健的口气虽软,但单凭这张纸条来要人就十足狂妄。我正在琢磨怎样才能装聋作哑,阿城对我说:老大哥,你就别为难了,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就让我去吧——别连累了大家。我连忙说你生是文学社的人,死是文学社的鬼,除非弟兄们死光光,你别想给文学社丢人。我转身对学生会的人说:你们先回去,这事我去跟高仓健说。他们一听就赶紧走掉了。
后来的事反正就是窝心:阿城的班主任(阿城和我不是一个班)向他施加压力,阿城答应去做大会材料。不过说好绝不牵涉文学社。我们也只有服从大局了。我去问过阿城,阿城让我们放心,然后就一语不发——我知道,他是想一个人把事情都扛下来:上次考试他给他的拍拖打小抄,交卷的时候被学生会的人抓住,然后就是长时间的交涉,阿城把能采取的补救措施都用了:包揽了责任,还撕了拍拖协议。他的拍拖一点事没有,就他一个人受了内部记过,数学零分,档案上挂着一个作弊记录,等着毕业的时候看表现再决定取不取掉。但是还有后遗症:学生会的人可以随时把事情捅出来,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可闹的了,但是他的拍拖会受影响,她的父母会上学校来找阿城。阿城的意思是:分都已经分手了,但既然和别人好过,就不能给人家带来伤害,不能让她的父母觉得阿城很逊、不可靠等等。在不影响他的拍拖(现在已经不是了)的前提下,要他干什么都可以。如今的情况则是:在不影响文学社的前提下,要他干什么都可以。对此我没有异议——一个团体要想在险恶的环境下生存,就必须要有一批为之献身的人。我只是怕他被人利用。我这里没有任何要怪阿城的意思:阿城是个好同志,他的赫赫战功说明了这一点;也不能怪他的拍拖,他的拍拖很漂亮,所以数学就很糟,这是自然之理;考试的时候阿城惊喜地发现他坐在她的前面,就给她打了小抄,但是被学生会的人抓住了,后来才知道座次是学生会有意安排的,他们俩一直处于监视之下。这说明整个事件不是因为某个人的错误,而是我们中了奸计。而一条高明的奸计不会仅仅只是针对某个人的,所以整个文学社都有危险。我们已经陷入了被动,不能失去主动的防御姿态。有些事可以不假思索地承认,因为有人喜欢听;有些事就死也不能承认,因为人家已经布好了圈套给你钻。在势均力敌的敌我斗争中,承认的策略是一种导致最终分出胜负的因素。
关于阿城的可爱之处,我还要说:他这个人就是尽量避免给人添麻烦。他和他拍拖的事我知道一些:除了男朋友外,阿城扮演了相当多的角色,老师、保镖、保姆、心理医生、有求必应的观音菩萨,等等。他对他拍拖秋毫无犯,为的是感情的纯洁。这是一场纯粹的傻瓜爱情,他拍拖对他的感情成分非常复杂,就是没有爱。撤消拍拖合同的时候她也没哭,就说了句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暗地里哭了没有,像她那样的女孩都知道,哭起来会让自己变得很难看。因为人漂亮,马上就分给了一个教师子弟,在学校里胡作非为,而阿城还是一个人,并且为过去的事深深自责。从另一方面来说,打小抄的事他完全可以向社里反映,我们可以用集体的力量去给他的拍拖打小抄,躲过学生会的非难,给他续上这段孽缘,但是阿城没有这样做——他怕给我们添麻烦,他的责任感不逊于我。每每想到这些我就眼角潮润:阿城是条汉子,我要把他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4·2
进了阿兰家我在沙发上正襟危坐,阿兰穿着一套深色套裙,领口上别着胸针,是一只银白蜘蛛——她就觉得在家里这身打扮很刺激。她关了大灯,扭亮壁灯,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匕首,跪在沙发上给我削苹果。这时我要问她阿城的事,一定会有重重关卡。在谈事之前,还有很多皮要扯。
阿兰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问了句那个小珊怎么样。我说还行,她还小嘛,什么事都似懂非懂。她听了就格格地笑起来:太纯了就不好玩了,是吗?一件无聊的事就这样开始了:她要趁机百般调戏于我,而我必须忍受,因为正事还没有谈。
阿兰把小珊的情况上上下下问了个遍,又要我承认她更漂亮。我在心里****她八辈祖宗,表面上还得扭扭捏捏地说:女孩的漂亮哪能跟女人的美丽相比。她听了眉飞色舞,嘴上还说:你吧,就是一张嘴甜。又问我更喜欢谁。这时我手里的苹果还剩一个核,我咳嗽了一声就把苹果核放到嘴里大嚼起来,发出一种类似混凝土粉碎机的声音,同时一双眼睛盯着她,她看到这种情形就叹着气说:算了,谈正事罢。
有关我们与学生会的斗争,虽然难于启齿,但是必须客观地说:我们处于劣势。这是因为学校对我们投不信任票。广大同学的支持虽然也很重要,但也指望不上什么。在学校和同学之间,我们必须选择一方对抗另一方,投奔学校是一种很轻松的办法,主要是以自由为代价。我们的力量很小,所以气焰就很重要,气焰高涨的时候学生会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可怜的存在。真正重要的不是我们的刊物或我们的工作,而是我们的风格。我们的所有工作学生会都可以做,他们也在组织人马搞刊物,而且在争取学校的信任和支持,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就接收我们,但是这个时刻一直没有到来,我们靠自己的风格生存,这种风格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我们的内部崩溃,比如老大哥受个处分,文学社停了刊,他们就可以站出来垄断一切。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关键在于他们将在什么时候发动这场战争。
据阿兰反映的情况,阿城的事是一个切入口。明天的大会上阿城作完检查后,学生会的人就要乘机攻击文学社。我们的罪状大抵有:在校刊上开设“现代写作技法”讲座,弄得学生们作文都及不了格,一动笔就是大段大段的意识流,害得改作文的老师改秃了头;写检查也是意识流,不用犯恶心就能凑齐字数;只有日记不是意识流,是武侠小说连载,老师再也无法以此捏造借口找学生谈话。还有很多干扰教学秩序的材料,相信一定可以引起在场老师的共鸣。最后还有点睛之笔:文学社作风散漫,思想混乱,造成了恶劣的后果(举阿城为例),具有相当的危险性。他们还准备了几个不良典型,叫这些人咬死阿城是他们的头头,坏事都是他的主意,等等。然后高仓健会建议对文学社进行停刊整顿,一旦整顿,文学社就会大伤元气,如果其间还能找到我的劣迹,学生会就会向学校提交对我的弹劾书,弹劾书如能通过,学生会就会迅速行动起来,重组文学社,并且把它纳入学生会。这一计划固然狠毒,但是多少有点失之浪漫,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对于阿城的事,学校的意思是顺藤摸瓜,争取摸出一批人来惩治一下。学生会就理解成赶尽杀绝,巩固政权——怎么解释上头的意思是门学问。
阿兰的看法是:整个计划被封锁在学校的上层,她知道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她只是不想看到我们死得不明不白才给我们提供一点情报。用她的话说,文学社现在已经是砧板上肉。抵抗没用,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说你的这些话是不是也是他们的安排——总攻之前先来心理战?阿兰笑了:那有你这样不识好歹的,我是好人呐,我也可以算是在帮你们嘛。我站起来说谢谢,我要回去了。阿兰顿时又急又气:你还要蹦跶?你不见黄河不死心是不是?你非闹到要在学校里抬不起头翻不了身才消停?我说形势已经很严峻了。阿兰诚恳地说:你们那几个人就散了吧,总跟学校作对有什么好处?早晚总有这么一天,你输得起的。我看着阿兰说文学社砸在谁手里我都管不着,就是不能砸在我手里,这是面子问题。阿兰就开始发怒,嘴角有些扭曲,右手一甩,“邦”的一声,那柄匕首的刀尖戳入茶几的桌面寸许,刀柄还在微微颤动——换了别人早吓死了。她站起来逼近我,说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满嘴的文学社学生会,显得你是个人物似的——你到底干出什么名堂没有?听到这个我羞愧了一会——老朋友就有这么可怕,每句话都能触到伤口上。但是我不肯低头。她又把蜘蛛胸针摘下来在我脸上晃动(我最怕蜘蛛),我别过脸去还是不说话。后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把胸针一扔,拢拢头发,在椅子上坐定,抓起一支笔来转,对我连看也不看,恢复了一个美丽女性的形象。我知道,她放我走了。
离开阿兰家之后我在公共电话亭打了几个电话,把人都找出来商量,打完电话我独处了一会儿。想到明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激动不已,把失约小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4·3
第二天一早我想办法见了阿城(他在学校招待所里已经吃住了两天,忙着背检查),我瞅准机会对他说待会儿在大会上你什么都别承认。学生会要是当众提问,你就说你是他们借来当材料的,把词忘了。阿城看到我的样子就明白了,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找到小珊,为昨天失约的事道了歉。小珊说没关系啊,有人陪我啊。我以为是气话,就又陪了会儿笑脸。小珊突然板起脸来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守约的人呢,真让人不能放心。说完就走了。我也没明白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九点整准时开大会,老师叫我们去发面包,说学校很重视这个大会,可能要开到下午四点,这是早餐,中午再供应一顿盒饭。我和几个兄弟又聚了聚,然后各自去搞串联。我一边发面包,一边紧张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一路走,就听见有人暗暗地骂:阿回!又开大会,待会儿拖出去揍你个臭死!我笑嘻嘻地砸过去一个面包,又跟过去说:学生会的小子要犯迷糊,帮老大哥不帮?那人眼珠子里放光,说:当真?我嘻嘻哈哈地就走了。
大会开到十二点,太阳直射在操场上,我们送过盒饭,又送过一遍湿毛巾。校长的话讲完了,老师代表正要发言,学生会那边就上了高仓健。我知道他们憋不住了。高仓健跟老师讲了几句话,拿起话筒嚷嚷了起来:“尊敬的校领导、老师,同学们!”
他把音量放到最大,这一下同学们一个个才惊醒过来。他如释重负,开始自我批评几句,说因为学生会工作没做好,害得老师担心,又连累广大同学来听大会。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速飞快,听得出缺乏诚意。然后他马上指责某些人不知给老师分忧,反而净惹事,次次都是他们学生会去收拾残局。我听得皱眉:他们真的犯迷糊了。
高仓健又说了几句,底下里窜出一个女高音,准是阿兰,她一般总在这种公开场合表明她对我的敌我立场:
“打倒走自派顽固分子臭阿回!”
“打倒……”同学们跟着喊了两个字,没听清后面到底是什么,又停下来了。高仓健连忙解释:“走自由主义道路分子,这是我们最近给文学社负责人阿回定的性,简称走自派。下面请大家跟我们一起喊,一定要把歪风邪气喊下去。”
这下大家被激怒了,两派斗争,是非可以不管,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群众也太过分了一点。
“我们要听阿回讲话!”
有同情我们的人也在喊:“请问你们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高仓健微微一笑,朝那边一招手,低着头的阿城就被几个人推推掇掇了上来,高仓健转过身来,冷冷一笑:“我们来看看文学社里都是些什么人吧,这位是文学社的得力干将(直接提到文学社,违背约定),拿着学校的钱,骗取了同学们的信任,干的都是违反校规校纪的事情……”
下面全是一连串的诽谤和污蔑,毁掉十个人的前途都绰绰有余,我就不明白学生会的人怎么都这么心理变态。
后来轮到阿城检查,高仓健把话筒举在他面前,要他认错。阿城轻轻一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底下顿时哗然,干得好。
高仓健愣了一下,带着威胁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要求,阿城就把咒语说出来:我是被借来当大会材料的,昨天没睡好,背的什么全忘了。
“嗡”的一声台下闹开了,有人骂了出来;有人哈哈大笑,老师们一个看一个,又把高仓健叫过去问;我们的人都在传着眼神。
高仓健这下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把阿城拉到一边讲了半天,阿城只是摇头。学生会和老师在上面吵吵嚷嚷,底下也群情激愤,然而缺乏高潮,还闹不起来。后来阿城被带了下去,高仓健带着疲惫的眼神向大家解释说:该犯素来恃才傲物,口吐狂言,不宜作公开检查,后来又把另外几个带上来作检查,全部口吻一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被盯上作检查的也不知道,只是挨了打。高仓健这下着急了:妈的,串了供了!
这小子反应也够快。阿城该说的话,今天早上就对那几个人说了——那些人经常被拖出来检查,也搞烦了,听说有我们撑腰,当然肯干。
高仓健在台下走来走去,显然也乱了阵脚,后来他又想让老师代表继续发言,谁知那老师代表因为刚才被抢了话筒,一生气,抬腿走了。高仓健又让另一个老师随便谈几句。那老师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又说了几句台面上的话,然后开始废话连篇,声音又小,一会儿就淹没在喧嚣声中了。大家站起又坐下,拼命乱动,嘴里嘟嘟囔囔——情势已经失控了。
高仓健守着话筒,又不能上台跟他抢。小五把广播台的无线话筒接好递给我,我喂喂两声:“校广播台现在开始播音,据悉,学生会近日将实施‘城市之光——我们的家园’主题活动,发动全校同学挖河泥支持城建,城建局的表扬信已经送到学校,具体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天,原定的各班秋游计划顺延……”
“轰”的一下这才算闹了起来,高仓健也来不及辩白,他连忙护送校长和老师下主席台,学生会的人围在旁边断后,全体学生起立行注目礼。老师们刚躲进办公楼,整个会场就炸开来,我们带着人冲上台去,阿城的前拍拖也出现了,一边哭一边给阿城松绑。大家把刚才送来的毛巾都捆在头上,我们发的是白毛巾,学生会发的是红毛巾,就为这时候有用。然后大家抄家伙:有的是不锈钢尺,一尺多长,一边磨得飞快,又可以当直尺,又可以当水果刀;有的是制图仪上的大号圆规,针尖上还泛着蓝光,像是用天下奇毒炼过;有的老爸是公安,就用警棍;有的是军属,扛的是军用锹;更多的是扳下来的板凳腿,即扳即用。我身先士卒,挥舞着板凳腿扑入敌阵,大伙儿群情激昂一拥而上,高仓健又不在,学生会的人只有挨揍的份。
我们的人通过广播站大放音乐,这使我们的动作具有了强烈的节奏感。放的是肯尼基的萨克斯管,大家就像在打太极拳,喂招拆招都看得很清楚;点子一快起来,大家就用跆拳道对抗,只听得一片“啪啪”的肌肉撞击声;调子抒情一点的,大家使上了柔道;粗犷野性一点的,大家就蹦蹦跳跳斗开了西洋拳击——都能对上号。校外的人都以为是点歌台时间,一点儿也不知道里面打得热火朝天。
我一直杀到阿兰身边,此时的阿兰犹如双枪霸王花,出手凌厉,娇叱连连,四五个人近不得身,我杀入圈内,趁没人注意我一边打一边对她说:你还是快走,今天我们人多。阿兰怨毒地看了我一眼,猛然冲过来就是一拳。我胸口一闷应声倒地,被扶起来的时候,阿兰已经不见了。我定定神,又转身大战。
学生会的主力是一些足球部的人,受宠于高仓健,而且因为经常为争球场而跟人家打架,事后又用私设公堂解决问题,是闻名遐迩的单挑狂。眼看他们以娴熟的手法逐渐在我们的战团中打开缺口,这时场中一个穿足球队队服的人惨叫一声,凄厉之极,一手捂着满是血的脸,一边带着哭腔喊道:“文学社用了手扣子!文学社用了手扣子!”
足球部的人一听转身便逃,手扣子会打烂脸让你彻底破相,只有在个别的斗殴中被极端分子使用,不过是大会没开好,谁料到会急剧升级到使用手扣子的地步?缺口迅速合上,形成对学生会的痛击之势,刚才去使诈的小五抹了一把脸上的红色颜料,向我嘿嘿一笑:我们得手了。
我和阿城几个操着板凳腿只在混乱之中寻找高仓健,一打起群架来,高仓健就比较吃亏——他要一边跑过去照顾老师,一边跑过来照顾部下。一心两用就会削弱力量,这也有好处——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今天群众动了真怒,他有可能跑了,但是学生会全军覆没,他一个人跑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有老师们都困在办公楼里,他也不能不管——老大哥的苦衷相互都很清楚。另外,据我们的人说,高仓健鼻子上吃了一下,脸也肿了,这很可能使他留下来——都已经挨了打,再跑也没必要了。
我们冷眼看着学生会的人抱着头蹲在地上,找了几个人去请校长出来,要趁现在的形势让校长答应以后不找我们的麻烦。校长室里一个人没有,我们看了看门背后,桌子底下,窗子外边,还打开了文件柜,也没有——上次高仓健就是把校长塞在里面的,这次他又转移了。有两个人慢慢逼近里间的卫生间,然后飞起一脚把门踹开,也没发现脱了裤子拿报纸遮着脸伪装大便的校长——高仓健藏起人来还真有点办法。这也好,事情就这么结了。
这次我们大获全胜,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给学生会以沉重打击,除高仓健下落不明外,其他重要战犯都受到了应有惩罚,老师也不敢出来管。我们在布告牌上写上“文学社英明神武万寿无疆!”的字样,好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的辉煌胜利。然后大家去喝酒,阿城挽着他的拍拖,正是一对英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