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树果叫做‘聚火果’啊。”狼孩惊道,速即点了点头,又道:“邀月峰上的山路尚未修好之前,狼母与我被困于邀月峰巅数年。早些时候,除了吃些树叶花草来充饥之外,狼母常衔来这聚火果喂我。不过后来狼母身况愈发的羸弱,衔来的聚火果也就越来越少了。”
雪白狼仿似对两人交谈之事丝毫不感兴趣,顾自在狼孩的身上左闻闻右闻闻,片刻也不见停歇。
老者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银眉微皱地追问道:“‘狼母’是为何人?她是在何处寻得这聚火果的?”
闻言,狼孩眼中的神色顿然黯淡下来,低头轻抚着雪白狼的狼毛,说道:“狼母是与这条雄性雪白狼同属一个狼种的母狼。我自幼被她抚育长大,却在七年之前……身亡于邀月峰上。她是如何寻得聚火果的,我也不曾得知。”
老者登然一愣,手指身前的雪白狼,盯望着狼孩说道:“小兄弟,你方才说你是被一只雌性雪白狼抚养长大的?”
雪白狼瞧见老者手指着自己,猛然一怔,呆立于旁一动不动。见老者并非是在发怒,雪白狼又在狼孩身上嗅闻起来。
遍寻崆寥山脉乃至神州浩土,已难窥雪白狼的踪迹,跟前这只雪白狼与自己颇有渊源,而一个年仅十数岁的幼童却有这番际遇,因此老者有此连问。
身旁这只雪白狼与狼母极为相像,令狼孩心生亲切之感,尔后狼孩便将狼母抚养自己之事尽数道与老者。
待狼孩叙完,老者缄默许久之后,慨然叹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狼孩挠着头目注于老者身上,一脸的茫然。
“小兄弟,你身上的伤势无碍吧?”老者关心地问道。
狼孩极少得到他人的关怀,经老者一问,心中登生暖流,喜道:“晚辈并无大碍,兴许将养数日便可痊愈了。”
老者瞄见狼孩身上已结痂的伤口,诡秘一笑后,别具深意地盯着狼孩道:“小兄弟,你不谙任何法门奇术,身内却暗藏异能,是也不是?”
狼孩霍然一震,忖此老者遁居此处,虽是有伤在身却骨健气清,而且身怀异术,可轻易窥破自己秘而未道之事,必为隐世高人,不敢有所欺瞒,当下颔首道:“老爷爷猜得没错,我确有一些异于常人之处,可听见一些他人听不到的声音,闻到别人难以闻到的气味,若非有大的伤残,复原的也比别人快上许多。只不过……”
不待狼孩说完,老者打断道:“只不过近些时日却复原的愈加缓慢,且听声闻物之能也远不及当初。老夫我猜得可有差池?”
狼孩未料到老者竟抉隐索微于此妙界,以为遇到神医。但见老者自身尚有宿疾,神医之说于理不通,讶道:“老爷爷你是何方高人,如何知晓我的这些秘密?”
老者爽朗一笑,应道:“我实乃一个凡卉老翁,世人早已将我忘却,不足说道。不过,老夫有一个故事想说与小兄弟听,不知小兄弟有没有兴趣?”
狼孩拭去唇边的口涎,连忙道:“老爷爷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老者望着洞壁,平色道:“千百以来,崆寥山后山之中常有一条万年黑蟒出没。那条万年黑蟒原为西界兽族,在万年前随兽王、魔尊袭扰崆寥山时,见魔尊与兽王被南国君联手人皇击溃之后,黑蟒趁隙逃匿,隐迹于这浩茫的后山之中。自此以来,黑蟒横行于崆寥后山,遭其吃掉的山人灵兽无数。奈何我功法不济,无力除此害畜。十二年前,我自后山瀑布的山洞中出来之后,恰遇一对雪白狼正与那万年黑蟒缠斗。逢此翦除万年黑蟒的良机,我自是不会错过,便联手雪白狼拼至力竭,方才杀死了那条万年黑蟒,而雄狼却因功元耗尽、身负多处重伤而亡,尔后怀孕的母狼在一线洞中产下一崽,便是这条雪白狼。”
老者看了眼正啃咬着狼孩脚下草鞋的雪白狼,神色肃穆地长吁一口气,又道:“我身中阴寒之气多年,须借聚火果之力方可压制住体内的寒气,而与万年黑蟒一战中身负重伤,功元几近耗尽。母狼为报救命之恩,时常用身内的火源逼出聚火果中的剧毒。此举极耗真元,对雪白狼的害处甚大,因此须捕食些灵兽来补充元气。一天夜间,雪白狼将幼崽衔至瀑布山洞中托与我照护之后,便外出捕食。谁知那晚崆寥山山体异动,多处山路损毁,我在此守候三天三夜,也未等到那母狼回来。之后我多次在后山之中探寻,却无一所获。后来我因毒流遍体,行走更为不便才作罢。方才听闻小兄弟与一只雪白狼在邀月峰巅相依为命多年,而且服下聚火果后并未中其果毒,身中更藏有异能,我这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小兄弟方才提及的那只狼母正是那条去而未返的雪白狼,而你身上的异能便是因早年饮有雪白狼**之故。现在你的狼性渐没,耳目逐渐失锐的缘故,想必你已知晓了。”
狼孩如闻天雷,惊得一时难以言语,顿时如有一鲠窒喉,难以下咽。
许久之后,狼孩慢慢地蹲下身去,心中气血滚翻,紧紧地抱住雪白狼,似与亲人重逢一般。
眼前这只雪白狼不是别人,而是狼孩惟一的亲人。
狼孩仰首上望,问老者道:“他叫什麽名字?”
“小白。”
被狼孩紧搂着脖颈,小白顿觉不适,身体后倾猛力挣脱开狼孩的搂抱后,迳直躲至老者的身后。须臾之后,小白倏地探出头来,双目斜睨着狼孩吐了口舌头,似对狼孩的方才之举心怀不满之意。
见此情形,老者舒心一笑道:“雪白狼实由蛮荒之地大雪山中大雪狼异变而来。若以生长而论,雪白狼二十载一成,千年一灭。迄今为止,小白年不过十二载,还是个少不更事的狼崽子。”
老者话风一转,又道:“小兄弟也不过十一二岁,却胸怀仁义,冒死相救老夫。这份侠肝义胆,确是世间罕有啊!”
闻言,狼孩拭去唇边的口涎,赧然道:“晚辈之所以舍命去摘聚火果,是被小白的执着所打动,并非晚辈的初衷,因此还请老爷爷勿要再夸赞。因为老爷爷的出言相告,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小白这样一个兄弟存世,因此应是晚辈向老爷爷道谢才对。”
老者赞许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救人于水火之中,却不矜能伐功,又言行谦逊,确是难得的少年。不知小兄弟当前身在崆寥门的何堂做事?”
见老者有意岔话,狼孩应道:“眼下晚辈为傲枢堂中一书童,主责照料明月公子。”
“明月公子?”老者稍作沉吟,捋着胡须笑道:“能自幼追随黑天堂主之子,也不失为一个好差事,想必那明月公子也为一雅俊之人吧。”
狼孩一怔,说道:“明月公子虽与我年龄相仿,却弘雅大义,远非常人能及,但他并非黑堂主之子,而是前任掌门南宫拓之孙。”
“什麽,南宫拓之孙!”老者银眉凝蹙,震惊道:“南宫彻现可安好,是何人在何处寻得南宫族人?”
见老者对此事关心尤甚,狼孩不敢大意,慎然应道:“据明月公子亲口所说,他是十二年前被黑掌门在西界困兽谷中救于恶兽之口,而南宫彻夫妇却不幸双双毙命,由此南宫一族当今惟遗下明月公子一人而已。”
狼孩眨了眨双眼,眸波闪动地问道:“老爷爷,你识得南宫掌门父子麽?”
老者面浮悲悯,喟然长叹一声后道:“何止识得,南宫一族与老夫可谓世交,且老夫隐居于崆寥山后山之事,惟有南宫家族知晓。自四百多年前,南宫拓暴毙、其独子南宫彻失踪之后,我连番暗访,却如大海淘沙,毫无所获。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得罢手。现如今南宫一脉香火险续,也算是苍天有眼呐!”
见老者与南宫一族颇有渊源,狼孩心生疑问,瞄了眼老者问道:“老爷爷,你在这山中隐居了多少年,是何方人士?”
“我早已忘却自己在这山中苟活了几朝岁月”,老者酸楚一笑,怅然道:“我本是中州一个没落门派的后人,传与我辈时,门下惟余下我一人,而且祖上的法门几近全失。碍于我自认资质薄浅,无力振兴教派,由此欲醉躺于烟花巷陌中,从此浪荡一生。因上苍垂青,老夫仙遇一人,自此人生陡转,赢得了一时英名,后来我却不顾好友的苦劝,因一时善念而铸成千古大错,非但自己从此困顿不堪,也牵累朋友陷于万劫不复之中。老天之所以让我这个罪人活到今日,大概是我的罪孽太过于深重,尚未赎完吧……”
狼孩不忍见老者黯然神伤,劝慰道:“世事皆有定数,老爷爷不必过于自责。”
有顷之后,老者脸色稍缓,问道:“小兄弟,崆寥门人待明月公子如何,可有不周之处?”
狼孩拭去唇角的口水,应道:“门人奉明月公子如上宾,而黑掌门更视他如儿孙。数月前黑掌门外出游历数年返还崆寥门后,常将明月公子唤去,对他疼爱有加。”
老者长吁一口气,恳切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小兄弟,我隐居于此处多年,不愿被外人搅扰,今日发生的事还请小兄弟勿要对他人提及。”
说完,老者对狼孩深深做了一揖。
狼孩不解老者为何总是频繁施礼,恍如时空叠印,坠身古时,忙道:“老爷爷请放心,今日之事,晚辈定会守口如瓶。”
“多谢小兄弟。”
狼孩瞅了眼正卧倒于石地上,忙着捉虱子的小白,问道:“老爷爷,我能常来此处看望你与小白麽?”
老者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当然。山中烦闷,若小兄弟能常来陪老夫叙话,老夫自是求之不得呀。”老者忖度一番之后,又道:“不过小兄弟常来此处走动的话,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须有一掩身之物才行。”
话音方落,老者陡然展臂,口中一声震吼,只见其丹田处登时白光熠熠,而四下烈风骤起,无数个形似老者的身影电扫般地被吸入其中。
狼孩心中大冽,以手遮目,惊然退步。
一颗纯白圆珠自老者丹田处闪出,悬于老者身前。
狼孩见此珠灿然无疵,迸发而出的珠光却赤红如血,定是罕世之物。小白反应更甚,冲至老者身旁,嚎叫了数声。
老者徐缓地伸出右手,圆珠陡落其掌心。老者顿了顿,说道:“此珠名为无影珠,由世间最后一只隐翼兽之皮在北疆神器煅妖鼎中炼化而成。若将此珠置于丹田处,以念力驱御,可隐身遁形。老夫现将此珠赠与小兄弟,以保小兄弟周全。”
狼孩连忙退步摆手,推辞道:“此为老爷爷的防身宝器,晚辈断不能收!”
老者畅然一笑,道:“老夫我隐逸山中多年,尚有宝剑在手,若再霸占此珠的话,便是暴殄宝物了。这后山之中时有凶兽出没,而小兄弟无法门妙术傍身,若遭遇凶兽,正须此物脱险。老夫的一番好意,还请小兄弟不要再推辞。”
“可是……”狼孩仍是迟疑不决。
“小兄弟频繁往返于前后山,若被歹人跟踪,老夫也必会暴露,因此小兄弟还是收下此珠为好。”老者劝道。
老者言之入理,狼孩再也无话反驳,只好默许了。
见状,老者趁机聚气于右掌,以绵绵掌风将无影珠隔空推入狼孩丹田处。登时,狼孩觉有一股凉意自丹田处渗入脏腑之中,继尔走遍周身各处。
这时,狼孩的四肢攸地隐没,尔后,身躯也忽地消踪不见!
小白双眼呆愣,伸长脖子左瞧瞧又看看,上嗅嗅下闻闻,茫然地望向了老者。
须臾之后,小白突觉尾巴被掂起,悚然转过身去低吼一声,并呲着耳朵环顾着四下时,狼脑袋又忽地被狠拍了一下。小白怯意顿生,夹着尾巴逃窜至老者的另一侧,将狼头埋于地上,再也不敢探出来。
稍过片刻,小白见无动静,又好奇地仰起狼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个不停。蓦然,只见两只手臂环于小白的脖颈处,尔后传来一长串的咯咯笑声。
狼孩紧搂着小白大笑不止,而小白却挣脱不得,低嗷了几声,趴卧于石地之上,可怜兮兮地望着老者,眼中满是委屈之情。
老者并未出言劝阻,而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狼孩直立起身,目中奋芒盈闪,朝老者拱手施礼道:“多谢老爷爷!”
老者轻捋着胡须,笑道:“此珠玄妙无穷,不可赠与他人,切记。小兄弟,天色将晚,快快回去吧。”
狼孩抬首望天,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