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偃月嵌空,炳彻漫天星轨,银辉如云纱般倾泻而下,拂映在万里的崆寥山上。忽尔闲风来扰,四野纷披如乱麻,花木低语之声荡入滔滔的江流中,伴着澹漾的碧波,不舍地滚腾东去。
又是一川寂寥月夜。
邀月峰麓下,霍斩风背着千丈峰巅,蹲坐在溪流旁,一脸的踌躇不决。撷采下一朵娇媚的荷花,霍斩风心不在焉地将花瓣片片摘落,顷刻之间,手上惟余下一个花梗秃枝。
霍斩风拭去唇边的口水,望着溪中缓流的清波,心生烦意,忖道:“难道,今夜我真的要宿于此处麽?”
傲天峰宴席终了之后,霍斩风将南宫明月护返至傲枢峰,便马不停蹄地迳直奔往后山的地火洞。俟至夜深时,霍斩风原本打算要留宿于地火洞中,却被未填饱肚子的小白驱赶出来,无奈之下,霍斩风只得离洞而出。
行至邀月峰麓,猜度出林菲烟或栖身于峰巅一处,霍斩风为了避嫌,只得委身于此。此时的霍斩风身心俱倦,便未修习功法,欲借采摘溪中的荷花来熬过漫漫长夜。
当下月移中天,夜入子时,霍斩风却仍无困意。盯着满地的荷花瓣,霍斩风一阵揪心,尔后振臂而起,愤然道:“多年来,邀月峰为我的栖息之所,为何要平白无故地拱手让与他人!”
拿定主意之后,霍斩风心中再无顾忌,拔足疾上,一鼓作气地直入邀月峰巅。踏至峰巅之上,霍斩风临崖而望,终于在碧水潭旁扫见一个窈窕绮影正在欢快地戏水。
微风轻拂,皓月之下,林菲烟一袭白衣与满潭的渌水作配,将她那倾世芳容映衬的更胜空际玉盘中的广寒仙子,尤是那双潭水中的娇嫩莲足,肌肤胜雪,粉薄的脚掌盈盈可握,足弓腴润丰盈,十根玉趾微蜷入水,撩拨着波光潋滟的碧绿潭水,令霍斩风一时看得痴了。
一缕凉风袭来,霍斩风恍然惊悟,自己冒然登峰,瞧见了林菲烟的一双luo足,若是被她察知,后果将不堪设想。
趁林菲烟无备之际,霍斩风转身欲去,这时却闻见身后传来一声娇喝:“谁人深夜来此,报上名来!”
避无可避,霍斩风只得转过身来,心中惶惶不安,满脸愧疚地垂首拱手道:“林姑娘,鄙人冒昧来此,搅扰了姑娘清修,实在是不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我这便下峰离去。”
林菲烟凝眸而望,识出霍斩风便为傲天峰寿宴上那位侍立于南宫明月身后的仆从后,顿然羞愤交并,纤手怒指着霍斩风道:“你这个登徒浪子,明知我在此休憩,还敢贸然前来,好生yin贱!适才我的一双luo足被你瞧见,为护我清白,今日我非杀你不可!登徒子,拿命来!”
语末之际,林菲烟腾身跃起,斜展右臂,只见右臂陡地由一变七,个个绕转如轮,煌煌如刀,直逼霍斩风而来!
掌风劈面而至,霍斩风顿觉风力浑悍,极具霸猛力道,毫无半点女子的娇柔之气。
惶然纵退一步,霍斩风惊道:“戮辰诀第二层气炼界,幻影七手!”
霍斩风未敢怠慢,闪身躲过之后,大喊道:“林姑娘,请勿先行动手,我来此事出有因,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一个崆寥门中的仆从,却识得林菲烟所使的功法,而且在傲天峰寿宴之时,林菲烟便觉察到此人内息罡猛,迥异于崆寥门的巫蛊秘法,反而与纵凌门的戮辰诀有相近之处。林菲烟心中疑惑,欲趁机探知一二,便收起攻势,冷冷地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何话说?”
在林菲烟攻势方歇之际,霍斩风长吁了一口气,正色道:“方才我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只因我已久居于此十数年,不曾栖身他处,如若不夜宿于此,我实在是无处可去。若非如此,在下绝不敢踏足邀月峰半步。方才之言假有一句假话,霍某愿遭天打雷劈!”
林菲烟柳眉皱锁,略作沉吟之后,登时又怒道:“一派胡言!常年来,这邀月峰少有崆寥门人前来,峰巅之上更是荒无人迹,方才你却说自己已久居于此十数载,简直是胡说八道!你玷污我的清白,休要再作狡辩!”
见林菲烟杀意再起,霍斩风慌忙地伸手劝阻道:“林姑娘,在下方才之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诳语。自从我记事起,在邀月峰巅已然居住十余载,也从未离开过崆寥山一步,若姑娘尚有疑虑,可任找一个崆寥门人问个明白!”
林菲烟斟量方许,冷冷地道:“既然你在此久居多年,为何今日钟师兄为我向黑掌门请求在邀月峰为祖师守孝时,无人提及此事?”
霍斩风苦笑一声,一脸淡然地道:“只因我身份卑微,他人视我为草芥,皆以为黑掌门允许林姑娘在此居住之后,我会自觉地离开此处,而另择他巢。”
林菲烟对霍斩风上下端察一番后,见他并不似在说谎,便岔话道:“据我所知,近十数年中罕有纵凌门人南下,既然你从未踏离崆寥山一步,那麽你是如何得知我方才所使的法门,便为纵凌门的不世绝学戮辰诀呢?”
迫于林菲烟的追逼不舍,霍斩风喟然一叹后,不得已地说道:“幼年之时,我无意间得罪崆寥门,自此便无缘拜入崆寥门下,数年之后,因缘际会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承蒙高人垂爱,在下才习得这一身的纵凌门功法。高人曾多次告诫我,勿要将修行戮辰诀之事说与他人,可是这戮辰诀为旷世绝学,修习日久之后,我腹中的丹田气愈发地丰沛,并发呼于口鼻之间,再也隐藏不得。”
霍斩风顿了顿,又道:“方才林姑娘所使的幻影七手力道罡猛,修境精深,确是不凡。”
纵凌门素来门规森严,门下弟子皆是千拣万选而出,因此少有离经叛道之徒,身前的这位隽逸少年功元丰湛,必是师承门中的一位避世高人。由此可知,他并非品行不端之人,方才私自闯入峰巅,或许并非他有意而为之。
女子的双脚除自己的夫君之外,不得给外人瞧见,若不幸被其他男子看到,惟有砍下双足或除掉那男子,以还自己清白。
除此之外,也有贞烈女子为示清贞,不惜舍命守志。此风俗在神州诸地已存有多年,在中州之地尤为盛行,可谓根深蒂固。
身前的少年看似并非歹人,而且功元雄浑,远非自己可敌,而以门规论,两人是为同门,正道中人弑杀同门形同叛教,不啻于欺师灭祖,因此林菲烟当下夷犹不决,甚是为难。
斟量许久之后,林菲烟忽地背过身去,阖闭上双眸,两行水泪顺颊而下,说道:“公子,你且下峰去吧,今夜小女子暂宿于此处,明日我便另择吉处,不再来此搅扰你。今日之事关乎小女子的清白,还望公子切勿向他人吐露半句,若公子能守口如瓶,小女子感激不尽。”
首次听到有人唤自己为“公子”,霍斩风顿时一怔,而且也未料到林菲烟会轻易地原谅自己,令霍斩风大为不解。本想承担罪责,可是念及自己肩上的重担,霍斩风把心一拧,面浮愧色地道:“多谢林姑娘不杀之恩,在下告辞。”
“公子且慢!”林菲烟唤住霍斩风,轻声问道:“方才小女子的心绪过于紊乱,忘却讨问公子的尊姓大名,还请公子告知。”
霍斩风未作迟疑,应道:“鄙人姓霍,草字斩风。”
说罢,霍斩风拱手而退。
沿着山径下峰之时,霍斩风心中愈加地困惑,虽不熟晓女子妇德之事,而霍斩风却略知一二。林菲烟为林清诚的独女,非但貌比天人,谈吐之间也尽露温柔女子娇态,决非佻薄之人。
面对霍斩风闯入邀月峰巅的举动,林菲烟未对他有任何惩戒,便饶恕了他,任由霍斩风下峰而去,是为何故呢?
难道……她要寻短见不成!
霍斩风蓦然大惊,折身疾奔,陡地祭出龙脊骨,随着一声龙吟长啸,只见一道白芒直奔峰巅而去!
待霍斩风行至峰巅之上,只见在冥悟石旁,林菲烟手持一柄长剑,花泪满面,一双清眸望着皎皎明月,泣道:“爹,女儿今日有辱家门,无颜苟活于世,只得自刎明志。爹,你多保重,女儿去了……”
在林菲烟方要挥剑之际,霍斩风闪影而至,在林菲烟的身后钳住她的素手,急道:“林姑娘,你这是何苦呢,快快住手!”
方才遭霍斩风窥见双足,此时又被他环抱住,而且纤手又被其紧握着,林菲烟登时玉面臊红,忘却了一身功法,挣扎着娇喝道:“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霍斩风夺下林菲烟手中的长剑,蓄力一抖将长剑震碎,劝道:“林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何要不爱惜自己,去寻短见呢!你若就此了却一生,你家中父母该如何是好,还请林姑娘三思而后行!”
利器被毁,求死而不得,林菲烟颓然坐卧在冥悟石上,登时怆然泪下,梨花带雨地哭道:“前被你瞧见双足,后又被你揽腰抚手,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霍公子,你让我去吧!”
霍斩风一脸坚毅地看着林菲烟,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