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明月边走边竖耳赏听,仰面舒然道:“师叔公独创的逍遥曲妙臻化境,可谓湮灭前卿,清绝后贤,我若有此修业,今生何憾呐!”
闻言,杨道宽放声大笑,说道:“明月公子,方才之音只是序曲而已,真正的逍遥曲堪绝神州,妙不可言啊。近些时日,师公甚有雅兴,每日皆会来此抚奏逍遥曲,我与殿中的众位师弟们近水楼台,比明月公子可有福多了。逍遥曲不止我等小辈痴迷,数日前潜居于山中的松师叔公的疯癫之疾猝然发作,闯入傲天峰中为祸作乱,不过待其闻见师公的逍遥曲之后,却就地而坐,再未生事。”
杨道宽口中的松师叔公,即为松式俭,当年南宫协座下崆寥七星之一,位列南宫拓、黑明子之后,排行第三。南宫拓决意隐退之后,松式俭与众位师弟一道为黑明子顺继掌门位立下汗马功劳,并辅助黑明子剪灭门中歹逆之人,功劳甚巨,在崆寥门中与众位师弟俱行长老权,可谓权倾门庭。尔后不知为何,他却性情大变,举止疯癫无度,不得已之下,黑明子才命人将他关押至密闭之地。
何劲雄似对此事甚感兴致,趁南宫明月与狼孩疏怠之时,向杨道宽轻声问道:“三师叔现身在何处,他的疯癫之症可有好转?”
“呃……”杨道宽略为夷犹一番,尔后在何劲雄耳际道:“松师叔公的疯癫之疾时有发作,逼不得已师公才将他关押在傲天崖下的一山洞之中。何师叔,此事师公曾叮嘱道宽多次,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还望何师叔切勿泄露与他人,否则道宽必受师公惩戒。”
何劲雄闻言哈哈大笑,说道:“道宽,你方才讲的笑话忒是好笑,哈哈……”
杨道宽一怔,随即笑道:“确是好笑,哈哈……”
方才的隐晦之言,何劲雄与杨道宽意欲掩盖过去,二人却未料到所谈之事尽入狼孩的耳中。不过此事仅涉及一个陈年旧人,与南宫明月及自己并无关联,狼孩便未多留意。
路径通至院中一小园,数人行至园口之后,杨道宽躬身退下。
园中翠竹环合,曳摇风中,虽未经修剪裁饰,却愈见叠翠莽润之美,葱郁醉人。步入园中,一湖迎映,是为血莲湖。血莲亭筑于血莲湖中心,亭中一个身着紫袍,岁愈中年的男子背身而坐,正抚琴奏曲。血莲湖中水色赤红,犹比一槽鲜血,满湖的莲叶绯红似染,朵朵莲花甚为媚娇韵浓,宛如含艳欲滴。
待杨道宽退身而去后,亭内的曲声中道而止。亭中男子稍顿之后,徐徐起身,负手于身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是为崆寥门当今的掌舵之人,黑明子。
黑明子岁值知非之年,身截八尺,须发黑白相间,细眉窄面,额前隐有浅纹,眸光柔平,唇角浮着一抹笑意。久居高位者,自有一股霸冽之气凌侵于表外,黑明子也不例外。
每见黑明子,容貌皆有微变,令狼孩心中微凛,怦怦直跳。暗出一口气后,狼孩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头颅微微垂低下去,不敢正视黑明子。此时,狼孩已然吸气难提,呼气难舒,有此骇怕之色,或是他自感身份卑低,心中畏惧高寒之人吧。
亭中的石桌之上放有一琴,琴通身墨色,不知为何种材质,而镂雕纹路极为精美,弦丝俱为赤色,琴身散发而出的高古之气迫人,是为黑明子的不世法宝荡魔琴。
何劲雄望见黑明子之貌,心中不由得大震,暗自忖道:“短短数载未见,师父的形貌比之从前竟又温润了些许,似有返老还童之照。相传秘法修至第八层后,若加以药石辅引,方有此奇效,师父的容貌愈发地年轻,定是将巫蛊秘法至少修至第八层的化承界了。我派列代雄才之中,唯有祖师爷南国君有此修业,师父果然是天纵逸材!”
未等到何劲雄上前行礼时,南宫明月冲至黑明子的身前,双手紧握住黑明子右臂左右甩动,说道:“师叔公,明月好想你呀。”
黑明子呵呵一笑,慈爱地道:“时隔那麽久都不来傲天峰看望师叔公,还说想念师叔公?师叔公还以为你喝酒喝糊涂了,把师叔公给忘了呢。”
闻言,南宫明月面露窘迫之色,应道:“明月这条小命是由师叔公捡回来的,而且也是由师叔公训育成人,此等大恩明月怎麽敢忘。以后明月定会自律己身,不再放纵,并会时常来傲天峰探望师叔公。”
黑明子呵呵长笑,轻抚着南宫明月肩膀未再说话,驰目望向候于湖沿的何劲雄。
见状,何劲雄稳步行至亭中,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劲雄拜见尊师,近几年劲雄忙于门内教务,未有闲暇来谒见尊师,还望尊师勿怪。”
黑明子负手而立,举止间尽显雄霸之气,微笑道:“劲雄勿须自责,近几年来你大师兄黑天避扰克关,门内教务不分巨细俱由你统摄,着实为难你了。”黑明子闲踱数步之后,悦然道:“时经数年的锤炼,你所虑之事并无遗漏,而且神州大小诸派对你皆有美词,赞你识量深远,有将统之略。你能有此成劳,为师甚是欣慰啊。”
自从黑天闭关之后,黑明子疏于教务,有意退隐,数年来神游各处,旨为南宫明月之事觅寻高人。司伯桐遁于傲玑峰中闭门谢客,醉饮销愁,不问俗务;尹傲霜率堂内众人御挡来犯的困兽谷诸兽,无暇旁顾。偌大的崆寥门中,事无大小,全由何劲雄在傲阳峰中揽思谋定,独展俊略。不过何劲雄处事之道与黑明子、黑天等人截然不同,而是隐隐有纵凌门掌门林清诚行事之风。由此而来,崆寥门稳中有进,声誉日隆,几与纵凌门有一时瑜亮之势,何劲雄确是功不可没。
数年苦劳,得到师父黑明子的赞誉,何劲雄却未沾沾自喜,而是拱手谦道:“尊师谬赞了,劲雄处世浅显,尚有诸多弊病,不过劲雄必会悉力改观,定当不负尊师的期望。”
“恩,如此甚好。你大师兄应会在我的七百岁寿诞之前出关,届时,你肩上的重担定会轻减一些。”黑明子转过身去,看着南宫明月笑道:“明月,今日怎会有空来傲天峰探望师叔公,难道是近日酗酒之后,又闯下了什麽祸端不成?”
“师叔公,明月业已悔过,断不会再那般沉沦下去了”,南宫明月面浮惭愧之容,道:“昨夜明月与何师叔叙谈一宿,对两年之中的堕落之举甚是愧悔。在师叔的开导之下,明月心中的阴霾终是散尽。即便修不得法门妙术,明月也可在他处下功夫,假以时日定有斩获。”
“自古英雄出少年,明月你终可摒去束缚的牢笼,拨云见日了,小小年纪有此见地,实乃不凡。”黑明子临湖长叹,痛心地道:“可惜即便师叔公遍寻神州,也未能寻得高人为你解疾,我黑明子无能,愧对历代祖师啊。”
见师父忧心内疚,何劲雄忙道:“世事皆有定数,明月已然走出桎梏,尊师也竭力而为,使不得再这般自责。”
南宫明月不忍岁过半世的黑明子为自己之事伤心,附声道:“是啊师叔公,明月并未患有暗疾,只是修不得功法而已,或许是天意使然,师叔公切莫再为此事自疚。”南宫明月望了望湖沿的狼孩,略作沈吟,又道:“师叔公,今日明月前来,是有一事请师叔公裁夺。”
黑明子闻言转过身来,讶道:“噢?说来听听。”
南宫明月私下里与好友玩闹时虽然顽劣,对门人却是举止有度,儒雅知礼,在黑明子面前也颇有分寸,极少有事来烦扰黑明子。沉湎酒乡、萎靡两载之后,首次来谒见黑明子,南宫明月便破天荒地说有事相求,确令黑明子有些始料未及。
何劲雄侧立于亭栏,唇角隐有一抹笑意,临风不羁,气势不可一概。
忽尔劲风来袭,吹皱一汪湖水,血莲湖中的朵朵血莲迎风摆曳,翕然唱合,溢来阵阵幽香。数朵莲花碎瓣簌簌飘下,在湖面荡起层层涟漪。狼孩嗅了嗅拂身而过的劲风,登时神清目澄,心胸为之一畅。
黑明子的一双虎目凝盯着湖面良久之后,阖目止声,而何劲雄当下也默不作声,谨觉四下动息。